辦公室裏的老師們(3 / 3)

“而且是他媽媽給請的假,這個星期日,我還讓韓小明給你家孩子捎回了作業。”

在事實麵前,韓一飛的爸爸隻能接受兒子逃學的現實,他沒有想到自己聽話的兒子會做出這麼大膽的違背常理的事情,他也沒有想到在自己麵前一向百依百順的兒子竟有逃學一個月的膽子,他仍然沒有想到兒子向自己撒謊時竟然麵不改色心不跳。一個念頭迅速在他心頭凝結:“兒子沒去上學,他會到哪裏去呢?”

“肯定上網吧了,如果不是迷戀遊戲,他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趙清脆十分肯定地說。

“除了去那裏,他不會在其它地方!”彰一顯也隨聲附和著。

“這小子,這小子……”韓一飛的爸爸氣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樣吧,你等兒子回家,好好問問他,看他這麼長時間都到哪裏去了?然後,明天你要親自把你兒子送到學校。”夏雨蓮給家長下著命令。

“好的,好的,”韓一飛爸爸不停地點著頭,好像在替兒子向老師陪罪似的,一邊說臉上還露出歉意地微笑。

“認識韓小明家嗎?他今天請假說肚子痛,我們想到他家看看,看他是真有病還是假有病?”夏雨蓮想到與韓小明最近一段時間老是請假,不是有病,就是有事,就想親自到他家看看,問問家長看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一邊想著,她一邊問韓一飛的爸爸。

“當然認識,走,我帶你們到他家去!”說著,他已從家裏推了一輛自行車,騎在了最前麵帶路去了。

夏雨蓮、彰一顯、趙清脆三人跟在韓一飛爸爸身後,左拐右拐,不到五分鍾來到一小巷裏,然後在一大鐵門前停了下來。

韓一飛爸爸支住自行車,走到大鐵門前,用手按住門上的鐵環,“梆——梆——梆——”敲了起來。一連敲了十幾下,裏麵沒有任何動靜。

“可能沒人吧,那請了假的小明到底在幹什麼?”帶著這樣的疑問,夏雨蓮看向另外兩個人,她們三人把目光彙聚在一起:“可見,韓小明有病是假,說謊是真!”

夏雨蓮心想,韓小明多次請假,家長肯定不知道,說不定與韓一飛一起上網吧玩去了,“怎樣讓韓小明知道班主任曾經到他家來過呢?”這樣想著的進候,一個念頭在心中生成,她衝一飛爸爸說:“不如告訴他家鄰居,說我們來過了。”

一飛爸爸找了兩家鄰居,拍打人家的門子,都沒有人。沒辦法,她們隻好心情沮喪地往回走。

路上碰到街訪鄰居,鄰居告訴她們,小明爸爸在出事的學生家裏。於是一飛爸爸又去那家把小明爸爸找了來。

見到小明爸爸,三人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有白跑一趟!

小明的爸爸很確切地告訴她們:“小明有病,發高燒,在家裏躺著呢!”

聽了小明爸爸的話,她們三人的心放到了肚裏,誰沒有頭痛腦熱的時候,學生們生病請假本來是很正常的,隻是這個學生謊話說的讓老師對他失去了信任。既然他今天沒有說謊,她們感到很欣慰!

回來的路上,她們經過三中被害學生的家門口。門口零零星星地站著幾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像家族長輩,他們的臉上顯出漠然而悲戚的表情。聽站在他家門口的人說,孩子的屍體已經運回家了,凶手也已揖拿歸案。

雖然凶手已經揖拿歸案,但一條鮮活的生命卻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裏,消失在家人曾經充滿希望的心裏。一種悲涼襲上心頭,一股寒意瞬間傳遍全身,這個學生生命的消失,與教師這個字眼或多或少的有著某種聯係,作為教師隊伍中的一員,夏雨蓮的良心多多少少也產生了自責,自責的同時,也想到了這樣的事情決不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每一個老師都這樣去想,每一個老師都像對待自己親生子女一樣去關心愛護每一個學生,那麼這樣的事情一定會減少到最小!

第二天一到學校,就看到韓一飛的媽媽領著韓一飛站到了辦公室裏。

韓一飛,一米七五的大個子,白淨可利,戴一副近視眼鏡,身穿時髦的淺白色上衣,下著藍色牛仔褲,足蹬一雙李寧牌運動鞋。單看外部形象,純粹一介書生,斯文文明。隻見韓一飛背著他的幹癟的書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臉的漠然,好像上學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的事情,逃學一個月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能不能上學,讓不讓進教室都無所謂。

一飛的媽媽,一個幹淨利索的農村婦女,上身穿了一件今年流行的表麵帶有閃亮光澤的半大羽絨服,下著束身黑色絲絨棉褲,腳上蹬一雙半高筒皮靴。

趙清脆與彰一顯同時對母子倆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二人目光相對,發出會心的一笑。

趙清脆在彰一顯耳邊耳語道:“看到了嗎?農村裏的家庭婦女比我們掙工資的人穿的都好!可見我們的觀念該改一改了,不能老是墨守成規,掙了錢舍不得花,永遠當守財奴!”

二人都是四十多歲的人,與學生家長歲數相當,可她們的穿著,與學生家長比相去甚遠,不是她們沒有錢,是她們對待生活的態度不開朗。總認為上有老下有小,錢沒有夠花的時候,省吃儉用,可錢總也不夠多,想買房,手裏的錢怎麼也趕不上日益飛漲的房價。

一飛媽媽用探尋的眼光看著急匆匆趕來上班的老師們,老師們有課的放下包不等說話已拿上書進教室了,沒有課的老師客氣地讓她坐下,說班主任有事到教室了讓她等一下。

班主任夏老師走進來後,出現在一飛媽媽眼裏的是一個漂亮但年紀不輕的老教師,隻見她穿了一件藏藍色羽絨服,一條藍褲子,一雙普通的黑皮鞋。這是一個外表莊重,儀態不俗的老教師。

一飛的媽媽用征求的口氣向班主任說:“您看,我家孩子該怎麼辦?”

“怎麼辦,你說該怎麼辦?新知識學完了,現在已到了複習階段,他被落下的課一時半會也趕不上,讓老師們給補課,哪有時間,不是老師們沒有時間,是學生自己沒有時間。他們一天要上八節課,一節自習課也沒有,每天都有新內容,每天都有新作業,他被落下的課怎麼可能補上?這段時間你去幹什麼了?”夏雨蓮在嘟噥了一大堆後終於說到了點子上。

“幹什麼?還能幹什麼?天天長到了網吧裏,我們真拿他沒辦法!這孩子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撒過謊,可這次不知為什麼,這麼膽大,竟然欺瞞我們這麼長時間!”一飛媽媽無耐地說著,眼裏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一飛仍然目光散漫地盯著一個地方,他好像沒有聽到老師與家長的對話,也沒有感受到自己麵臨著怎樣的境況。他對老師怒其不爭的心情沒有絲毫的察覺,對媽媽對他的無耐也沒有任何的反省。他隻是淡漠地注視著一個點,目光中蘊含了一種大無畏,一種看你們能把我怎麼樣的豪氣。

夏老師看到一飛的這種表情動作,已經感覺到即使讓他進教室上課,也是人在教室心在外。既然耽誤了一月時間都不怕,還怕再耽誤幾天不成。於是她對一飛媽媽說:“你兒子是不是真心要在學校學習,如果人在教室,心仍然在網吧裏,不如讓他還回到網吧裏,那裏邊多好,沒有人給你要成績,沒有人摧著你完成作業,也沒有人管束你,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那哪能呢?我的孩子還小,”一飛媽媽急急地說。當她看到老師向她眨眼時,知道了老師的用意,話頭立刻調轉了過來。“不過,像他這種迷戀網吧的孩子,應該讓他去幹活,跟著他爸爸上班去,每天跟磚頭打交道。”一飛的爸爸是個靠賣力氣掙飯吃的小工。

“可不,就像你們村的韓明禮,認識吧?

夏老師問韓一飛,韓一飛點頭,他媽媽急忙搭腔:“住的離我們家不遠,這個孩子讓家長和老師費心不小!”

“那也是我的學生,前年才畢業,。上初二時,有段時間迷上了遊戲,三天兩頭逃學,學習成績由前三名,一落到中等以下!家長著急,我也著急,給他做思想工作,怎麼也聽不進去!怎麼辦?最後隻好讓他休學一段時間。家長讓你們來學校是來學習的,不是讓你們白吃飯,然後願幹什麼幹什麼,你吃飯後不來學校學習,邇學去玩遊戲,還不如把你交給家長,讓家長來管理你。家長不會讓你一米七幾的男子漢,每天到處跑,在家呆著,你就該幹什麼幹什麼吧,你爸爸不是個小工嗎?那你就跟你爸爸去當小工吧,哪怕不掙錢,隻為了鍛煉鍛煉,體驗體驗家長掙錢的不易,也親身實踐實踐,看看在學校坐著學習好,還是到外麵掙錢好?”

一飛被夏老師掰著頭皮子數落,他很清楚韓明禮的狀況,知道他現在在重點高中上學,老師給他說的人是他熟悉的人,也是他了解的人,他們曾在一塊開心的玩,開心的談理想、講未來,談起理想來,他知道自己也能大吹而特吹,可一到現實中,自己不知為什麼就控製不了自己了。自己的學習成績一向不比明禮差,為什麼明禮能做到的自己就做不到呢?

一飛在心裏這樣想著時,又聽夏老師說起:“前段時間,明禮還給老師寄來了元旦賀卡!”

說著,夏老師從抽屜裏翻出一個精致的賀卡。

一飛看到,賀卡的下麵赫然落著“韓明禮”三個字,這個名子對於一飛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他曾與明禮互贈圖書,互贈禮品,也互相勉勵。明禮給老師的賀卡上這樣寫著:“老師,您是春風溫暖了我曾經冰凍的心扉,您是春雨滋潤了我曾經幹沽的心田,您是春光照耀了我曾經黑暗的心胸,您是春色絢麗了我曾經單調的人生。願您永遠像花一樣漂亮,像雲一樣白皙,像月亮一樣幽美,像陽光一樣明媚。”

一飛媽媽見兒子心在活動,眼睛盯著賀卡看了又看,問兒子:“你是想跟著爸爸鋤泥搬磚,還是想坐在教室裏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坐在幹淨漂亮的屋子裏上班?”

一飛聽媽媽這樣問他,回過神來,不假思索地說:“當然願意上大學了,”

數學彰老師接過話薦說:“既然想上大學,現在不努力學習行不行?”

“不行,”一飛回答道。

“那你該怎麼辦?”

“我要好好學習,不再到網吧上網了,老師,我向您們保證,今後,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您們對我的期望!我一定向同學們請教,把落下的知識補回來,請你們放心,考試時,我一定不給班級撤後腿!”

聽他說的懇切,看他態度誠懇,幾個老師覺得再為難他有點說不過去,於是答應他進教室了。

一飛的媽媽這才放心的走了。

一飛剛走,小明來了。

上課的鈴聲響起,因沒有處理完學生,夏雨蓮的第一節課讓給了趙清脆,趙清脆急忙拿上一份卷子去上課。每複習一段內容,趙清脆總要安排一次考試,以考查學生是否掌握了所學的知識。

踏著上課的鈴聲,趙清脆走進了教室,然後她給每個學生發了一張試卷,學生們開始認真地答題。

考試進行了10分鍾,教室裏安靜得連出氣的聲音都能聽的到。明媚的太陽光斜射向教室,照亮了大半個教室。學生們都低頭看著自己的卷子,思索著,緊張地書寫著。

忽然,小明氣勢洶洶地一把推開門,一頭撞進了教室,沒有喊報告,也沒有把目光看向老師,隻是那樣旁若無人地怒氣衝衝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根本沒有看到老師正在考試,他也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他好像一頭困獸,紅了眼一樣向前硬衝。

趙清脆被他目中無人的行為氣得七竅生煙,怒火一下子躥上了頭頂。趙清脆的眼睛裏在三秒中之內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沒有做任何思考,趙清脆走過去,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一把把小明從他坐位上提起,連推帶搡把他推出了教室。

關上教室門,轉身回教室後,趙清脆仍無法平定自己激動的情緒,來回在講台上走了多趟。

被趕出教室的小明,一開始站在走廊裏,緊接著,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

整整一節課趙清脆被氣憤和怒火填塞著,下課的鈴聲終於響了。

她回到辦公室,扯著大嗓門高聲叫著:“韓小明,韓小明在哪?我今天不治治他,他也不知道我的厲害!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你們知道嗎?知道他是怎麼闖進教室的嗎?那麼多學生在答卷,他就那麼硬闖了進去!教學快三十年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學生!”紅暈一陣一陣泛上趙清脆的臉,在她看來,學生這樣對她沒禮沒貌,是對她極大的侮辱!

趙清脆掃視了一圈辦公室,沒看見韓小明,隻看到老師們都用了異樣的眼光看她。王俊姬快步走到趙清脆跟前,用不大的聲音向趙清脆說:“小明已回家了。”

其他老師雞一嘴鴨一嘴地開始說起來。

“你也不要太生氣,小明現在正自責呢?”

“三中的學生(韓小雷)出事的當天,小明和初三的一個學生(韓智書)都在三中,他們親眼看著自己的好朋友死去了!”

“剛才,小明在辦公室,不管老師們說什麼,他充耳不聞,自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頭埋在臂彎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木然呆坐,很痛苦,很傷心!”

“這孩子心裏一定不好受,你就原諒他吧!”

辦公室裏,老師們七嘴八舌地為小明解釋著、說著好話,趙清脆覺得在她將近三十年的教齡中還從來沒遇到過老師們說話這樣向著學生的。

趙清脆的心裏開始漸漸平靜下來。

平靜下來後趙清脆問:“他為什麼星期六不呆在家裏,而要到三中去呢?三中離我們學校至少也有二十裏地吧?”

“聽小明說,韓小雷打電話說想他們倆了,讓他們去他學校,晚上,他們倆個在宿舍等著,結果,小雷與一個女生在操場上說話,被四個校外青年圍住,一刀上去傷到了胰,當場躺倒在地,不大一會兒就死去了。當小明他們聽說有人出事了,趕到操場,看到自己的好朋友躺在血泊裏,腸子露在外麵,流了一地,已經氣絕身亡。”站在趙清脆身邊的夏雨蓮一五一十地敘說著。

聽到這些,趙清脆心中的怒火才漸漸消除了。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親眼目睹了一場由生龍活虎到僵屍一具的巨變,他的心靈受到的衝擊決不是一堂課,幾句話能夠代替了的。這種經曆也許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會遇到,而他們竟在小小的年級經受了生活的曆練。他內心的痛苦、鬱悶、彷徨、不安、忐忑,決不是我們局外人能夠體會到的。

想到這,趙清脆從心底裏原諒了他。

死的死去了,活著的人們還要進行該進行的。電鈴每天準時響起來,課還要接著上下去,太陽每天要升上來,月亮每天要爬下去,日出日落,潮漲潮退。人,誰也無法改變大自然的規律,誰也無法與大自然抗衡,這就是自然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