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小龍蝦的檔口在搞特價,許沉河記著張叔愛吃,於是順便買了兩斤送過去,被客氣的張太拉扯進屋一塊兒吃晚飯。兩夫妻是前兩年才走在一起的,張叔的前妻去得早,自己也沒有兒女,和張太結婚後由於年齡限製不方便要孩子,然而兩口子過日子倒是挺自在。
十多年過去,張叔仍當許沉河是個孩子,剝了蝦先放他碗裏:“今天講課感覺怎麼樣?”
“有點生疏了,”許沉河笑說,“得虧沒有老師在後麵聽課。”
“喜歡教書就回來嘛,”張叔勸道,“找不到地兒住就搬到這,房間還給你空著。”
許沉河隻當是玩笑話,以前借住的人情就已難還,怎麼可能借一輩子。被問及這次在榕憬鎮上要留多久,許沉河轉過身翻翻牆上的日曆:“下周就走了,買了飛新西蘭的票,聽人說那裏正值春季,我過去避避暑。”
吃完飯陪張叔喝了點酒,許沉河暈乎乎地摸回斜對麵的賓館,踏上台階前偏頭留意到道旁停著輛高檔的小車,尋思著怎麼有錢人也住這破賓館來了。
賓館裏信號差,顧從燃搬了電腦下樓,坐在路邊的靠椅上連著手機熱點辦公。斜對麵居民樓有對老夫妻挽著手下來散步,顧從燃將視線移出屏幕掃過去,看著他們相攜著走近,從他身前經過時他收回了視線。
接連多天,顧從燃都在同一地點辦公,那對老夫妻倒有時間規律,天天晚飯後的這個點來散步。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顧從燃,某天散完步了大叔讓妻子先上樓去,自己踱過來坐顧從燃旁邊搭話:“後生,看你挺眼熟的,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顧從燃認得他,三年前許沉河離開榕憬鎮最後便是跟他告的別。張叔比那會兒胖了點,但顧從燃記得清楚,連續幾天過來就為了對方主動向他打招呼。
“叔,您記性好。”顧從燃合上電腦,“我是許沉河的朋友,跟您有過一麵之緣的。”
“我說嘛,怪不得。”張叔笑著拍了下大腿,“你們過來散心呢?”
顧從燃微愣,沒說自己是一個人過來的:“對,不過我最近跟他鬧了些別扭,這不您看,”他指指腿上的電腦,“被趕出來了。”
“這是鬧別扭鬧了……”張叔扳著指頭數了數,“四天?小河這人自小脾氣好,你別跟他倔,服個軟道個歉呢他就不生你氣了。”
顧從燃揚嘴笑笑:“他小時候也那樣?”
“可不麼。”張叔談起小時候的許沉河就感歎,仰著頭看向二樓自家的窗戶,“這孩子苦啊,他親生父母也不懂得珍惜,淨把人虐待成啥樣了都……唉你瞧我,牛頭不對馬嘴,一聊起天又得把話扯遠。”
“虐待”二字讓顧從燃臉色一凜。許沉河提起父母時的表情總是冷漠且沒有任何掛念的,顧從燃和父親的關係再不對付也沒像許沉河那般怨恨到這個地步,許沉河被禁足而生恨他是清楚的,以前網上流傳的被父親掄出家門的視頻他也沒忘。但是虐待,是他頭一回從許沉河親近的人嘴裏聽到的所關於許沉河的遭遇。
除此之外,潛水的小鳥也說過這個詞,對顧從燃來說,無非是把他往許沉河深陷過的泥潭裏再扯深一寸。
“沒關係您說,”顧從燃側身麵向張叔,“我還想好好了解他小時候,他不怎麼跟我提起。”
“他哪敢提起,恨不得忘了呢。”張叔搖搖頭,“那家子人就是神經病,把那麼小的孩子關進見不得光的房間裏,窗戶也釘著板,生怕人給爬出屋外。小河灰頭土臉闖進這鎮子裏時都餓出病來了,我也就路過把人撿回去,髒兮兮的衣服一扒,謔,背上腿上都是傷痕!”
暗沉沉的黑夜壓下來,重得讓顧從燃難以呼吸。他摳著電腦邊沿,指甲蓋兒透著疼,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的父母打的?”
“不然還能是誰?”張叔也氣,“小河洗幹淨後多俊啊,他父母也舍得下手打,你說是不是人?幸好沒把這孩子心理打殘廢了,也就小河這種承壓性強的才能在遭遇過那事兒後還安然無恙地長大。”
譴責許家夫婦的話如同鑿在顧從燃心頭,他自己又何嚐不是那種人?
“所以啊,小河來這裏也算脫胎換骨做人了,誰對他好他都記著,待人脾氣也溫和,跟人發生點小爭執他都擱心上半天,人家主動跑他麵前服軟呐,他就把這篇章翻過去了。”
不知誰家的孩子拍著籃球奔過街道,“咚咚咚”的聲響砸在青石板路,把顧從燃不斷發散的思緒集中在一個點上。
許沉河哪是把篇章翻過去了,他那是全在心裏堆積著,隻待哪個夜晚把它們都扒拉出來自己難過呢。
“我——”顧從燃張張嘴,卻想不到要說的話。
陳叔就當他是倔脾氣了,他起身,歎道:“他這些天淨往盛陽小學跑了,我看你也沒跟著,陪他來這一遭,總不能事事都由著他自個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