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大漸小下足十二個鍾的雨終於停了。
顧從燃驅車回公租樓,隔遠便看見電房已經沒人了,各樓層亮著或明或暗的日光燈。拾級而上,台階被踩下一個個帶水的髒鞋印,到八樓時,鞋印上的水漬幾近於無。
灰白的牆壁到處都貼著打廣告的牛皮癬,顧從燃撕下一張,打電話喊鎖匠上門修好了許沉河那屋的門,將新配置的鑰匙揣自己兜裏。
先回屋將大衣扔進洗衣機,顧從燃洗了個澡,再到許沉河那邊檢查有否重要物品的遺失。明朗的燈光下,他得以好好觀察許沉河這半年來所居住的小地方。
一室一廳的公租房才四十來平米,格局和他那屋相同,但這裏明顯更充斥著生活氣息。客廳和房間都沒有被翻動的跡象,顧從燃清楚自己這時就該退出去了,可將他所包圍的那股屬於許沉河的淡櫻花香卻挽留似的拽緊了他的衣角。
放眼四顧,沙發上方的LOMO照片牆景色綺麗,小書櫃中排列的書籍夾著熒光的小標簽,茶幾上擱著兩包許沉河愛吃的零食。許沉河喜歡的事物從沒改變,唯有將他生生剝離出自己的生活,哪一個角落都不存留他們所共有的印記。
顧從燃幫自己找了個給許沉河帶身份證的借口,按照對方以往放東西的習慣拉開床頭櫃抽屜,從錢包抽出卡片。物歸原位時他禁不住朝抽屜裏的物品多看了幾眼,意料之外地瞧見了一件熟悉的首飾——
顧從燃被碾壓成泥濘的心砰咚砰咚地活躍起來。
既悔恨又難以名狀地喜悅,他把那隻鑲鑽的小鳥吊墜撚起來握在手心裏,將自己的體溫傳達至它身上,仿佛這樣就能溫暖它在那個雨夜被拋出窗外、墜落在黑夜中的冰冷軀體。
放輕動作把小鳥放回去,顧從燃拿上許沉河的手機和證件,鎖好門踩著一個個未幹的鞋印又奔下樓。
車輪碾過積水的路麵,顧從燃在飄浮著葉香味的公路上加速行駛,沿原路返回醫院。找到外科科室沒尋見人,問過路後他衝向住院部,一間間病房看過去尋見對應房號,他才按捺住狂蹦的心,裝模作樣在門上敲了敲。
他的動作僅旨在禮貌提醒裏頭的人有人要進,繼而輕手輕腳推開門,一進去便和靠在床頭的許沉河對上了視線。
相比幾個小時前,許沉河現在的精神狀態要好得多,就是一身寬鬆的褪色病號服和包紮了白色繃帶的腿和手臂使人顯出幾分憔悴。
四人病房裏隻住進了許沉河一個,四壁純白的空間和雨後的夏夜一樣透著讓人不舒服的淒冷。受過驚嚇的許沉河唇色略淺,被唐隨一勺勺地喂著熱粥,撞見進門的顧從燃,他突然別扭地跟唐隨說飽了。
“等下可別喊餓。”唐隨就著許沉河含過的勺子把剩餘的粥舀著喝完了,看得站在門邊的顧從燃沉了臉。
把塑料碗勺扔進塑料袋,唐隨拎起袋子起身:“我到外麵扔個垃圾,你們慢聊。”
“唐隨——”許沉河慌忙喊住他,後者衝他拋了個眼色:“有什麼事喊我進來,不過我料想這位哥也不敢對你怎麼樣。”
唐隨貼心地為他們帶上了門,門鎖哢噠咬合,顧從燃立在原地沒邁步子,盯著目光偏向窗外的許沉河發問:“你很怕我?”
許沉河不吭聲,但壓在被麵上的手將被單攥出幾道小小的褶皺。
顧從燃也仿佛被捏緊了心,在發現那隻小鳥仍被許沉河妥善保護時的欣喜心情於此刻緩慢地落回原地。他以為許沉河對他們的感情還存有一份念想,麵對對方近似厭惡的態度才大悟一切可能隻是自己的臆想。
畢竟經曆多次失望後,許沉河在最需要陪伴時再不會由心而生地喊出他的名字。
帶走那隻小鳥的初衷也大概隻是不想讓自己察覺他是怎樣卑微地把小鳥撿回來。
從趕來的路上,到進門之前,顧從燃積攢在心底的一堆想要對許沉河說的話全部咽了回去,隻問了兩句最關心的:“身體還好嗎?醫生怎麼說?”
窗外並沒吸引人的景色,許沉河收回視線的時候竟然露出絲念念不舍,然後這丁點兒神情在看向顧從燃前便從他眼裏消失了:“關你什麼事?”
顧從燃奔波多時的雙腿險些站不住,他靠近些剛要拖病床旁的木椅坐下,抬眼瞟見許沉河小幅度縮起的腿,怕對方牽扯到傷,顧從燃又認命地退回原來的位置:“你告訴我情況,好讓我放心。”
許沉河垂了垂眼,放在顧從燃身上的視線又撤走了:“在我離開你的那一刻起,你不是早就該放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