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從今費盡人間鐵(篇外篇,出韻)(2 / 3)

女子已踏上岸,看了看正在走近的那兩人,低眼一思,朝女舟子點頭道:“那便勞煩你了,依舊我一人。”

女舟子應了一聲,係上繩索,便又獨自下了小舟,在舟艙中坐下來等待。

“靜商!”但見那兩名男子並行著快步走到她身邊,叫道。月光下細看,一人二十三四,身形軒長、眉挺目秀;另一人年紀稍長一二,雖不如前者英朗,卻自有一股爽舉。

“寂天,”黃衣女子便是那容靜商,此刻隻聽得她先朝後者叫道,良久,才向另一人看去,輕輕一喚,“若穀……”

“靜商……”雲邁聲音微顫,眼中浮起的瀾光既期許又憂懼,“靜商你不走了是不是?留下了是不是?”

容靜商看了看他,接著背過身去:“其實,此回我隻是路經衡陽,與你們作最後辭別,故而前些天才飛鴿給你們讓你們幾人在這兒等我,”聲音一頓,又道,“明日我便要隨他啟程入京。”

雲邁麵色一滯,隻覺腳跟發軟,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

淩寂天輕輕吸了口氣,接著走到容靜商跟前,微笑道:“也好,人與人之間,終有一散。你若是想好了,那便去吧,這兒的事,我們會處理——”

“處理什麼?”陡然間,雲邁又箭步衝到二人麵前,一把將淩寂天推開,朝著容靜商低叫道,“這兩個月你跟他遊山玩水還不夠嗎?難道你想和他過一輩子的王府生活?”搖了搖頭,輕輕一笑,英秀的臉上始現扭曲,“你要的是什麼?富貴?好啊!金山銀山我給你去掙!地位?五年十年二十年,宮主盟主文官武官我都給你去爭!我難道比不上那個王爺麼?你告訴我你要什麼……”

“若穀你聽著,”容靜商看著他道,“我不要任何的東西。”

雲邁怔了怔,忽然間又哈哈一笑,眼角已微微地潤濕:“你知道嗎?你總說你什麼都不要,可你總是不滿足於當下!”

容靜商麵色一動,側過身不語。一會兒,又啟口問道:“無香果然沒來麼?”

站在她背後的淩寂天略有遲疑,想了想回道:“一年前她離開咱們之後,不就一直沒有消息了麼?已找不著她了。”

容靜商隻應了一聲,又重新轉身對淩寂天道:“寂天,莊上其他的那些人,以後便由你帶著,你去哪他們便去哪;一些不知事的家丁丫鬟,便將他們遣散了吧。”

“靜商……”忽又見雲邁走近,“我知道了,你不想要任何東西,你隻是不想留在一個地方是不是?”說著伸手一握對方手腕,“可以,你告訴我你想去哪裏,我帶你去!”

容靜商一把將手抽出,側眼道:“若穀可否別再這般孩子氣?”又道,“正如寂天所言,人與人,緣分盡時,當散則散,何苦再牽纏不放?”

雲邁眼神忽的一凜:“可我們明明不一樣!”說完,似又要發怔一般,柔下聲來,“你還記得我們曾說過,山高水長,花好月圓,兩情共相期……”

“你也說了是曾經,”容靜商輕輕一咬下唇,狠下心道,“你不知道麼?山高險,水長滅,花好落,月圓缺……這世上本沒有長久的事情,何況感情?你一個男子,怎還不及我一個女子看得穿?”

雲邁一聽,隻覺腦袋轟隆,忍了許久,眼中終掉下一顆淚來。此刻的他,好似落水傷雁,隻危危勾住一根蘆草,無從濟渡。

“若穀?”見雲邁怔忡,淩寂天上前欲好言相勸,卻是又被他猛然一掌推開,不禁大怒,“若穀你簡直不可理喻、冥頑不靈!”

容靜商看著雲邁因微微隱忍情緒而緊閉的雙唇,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收回,隻對二人道:“這之後,你們便離開衡陽,天南地北,總有大家的歸處。”

雲邁鼻翼輕顫,聲音凝噎道:“我不會離開衡陽,不會!”吸了口氣,又看著容靜商道,“還記得咱們總去的回雁峰麼?還記得那‘背花一笑石’麼?可笑那什麼羽化登仙,‘背花一笑’……那麼美,說的分明是你……”他這麼笑著一說完,眼角又不住滑下淚滴,於是連忙以手擦拭,“你說我怎麼舍得離開衡陽……”

饒是薄情如容靜商,看著這樣的雲邁,心中也一陣酸楚:“隨你了……”

雲邁又道:“靜商你若不喜歡看到我,我可以入那衡山派,但求你不要去什麼王府……”

“夠了,”聽到此,容靜商漠然打斷,“我要去哪裏,與你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又冷掃他一眼道,“你聽著,若有一天我容靜商離開王府,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你若為此做了什麼,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雲邁一愣,靜靜看著她許久,忽而暗暗一抿唇:“你下決心了是嗎?”說著又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我原本以為這是我們之間最純淨的東西,你不勸,我不練,多麼簡單的一份感情!不過現在……”看了看手中之物,“再看看它的主人,真是夠簡單的一個人!”說完便將它狠狠扔至對方身前。

但見二人中間,一塊絲質方帕緩緩飄下,末了,落在容靜商右足,輕覆其上。

安靜良久,隻聽得雲邁又輕輕道:“就當我雲邁從未認得過你,以後,也就不會想起你的一點一滴……”

容靜商沉默一陣,道:“再好不過,希望你說到做到,於你自己也好。”說著便微傾下身,將那絲帕拾起,小心塞至袖中。

行別行別,別成這般,自然非容靜商本願,可若是不辭而別,心中似也覺得,以後定生遺憾。可笑那“好聚好散”,實在是天下最大謊言……當下靜了靜心,便對著二人道:“既然如此,我也該走了——”說著微側過臉,看著雲邁道,“若穀,保重,但願我們以後都不需要再見麵。”話畢,便移開步子,往岸邊緩緩行去。

緩緩行去……當真正看到容靜商從自己麵前走開之時,雲邁那才燒成灰的心似又複燃:“我怎麼能當從未認得過她,怎麼能……”

在旁的淩寂天一聽,察覺雲邁異動,正欲出手阻攔他,卻見他腳尖一點,已縱身往前飛去,不禁喝道:“你瘋了不成!究竟要攔住靜商做什麼!做什麼!”

雲邁疾足奔至前方,已快到容靜商身旁,“靜”字還未出口,但見對方一個回頭,幽冷的目光霎時間便掃了過來。

“回去!”隻見容靜商清喝一聲,冷冷道,“自己才說的話轉眼就忘,哪裏有一絲男子漢骨氣?告訴自己,沒有我,你一樣能好好過!”說時聽見岸邊的解索之聲,看了雲邁最後一眼,便重新往前走,在女舟子的速扶下上了小船。

“不得走!”見那女舟子收了繩後又動作迅快地以竹篙一撐河岸,水波一縫漾開,木舟已在河麵丈許開外,雲邁忍不住一道怒吼,“聽見沒有!不得走!”話音落處,人也已躍到岸邊的橋板之上。

淩寂天見船已行,才稍稍一鬆,卻又見雲邁雙掌提氣、欲躍身踏水而行,便立馬縱步飛出,趁其不備出手一擒他的衣角,隨即凝上內力,一招“巴蛇吞象”扣住了他的右臂:“夠了!若穀!”

雲邁被鉗製得緊緊實實,深深的怒意已叫他麵色青紫:“為什麼不攔靜商,要攔我!”

“為什麼?”淩寂天口上說著,邊將右肘扣在雲邁後頸,猛然將他的頭往水中按去,“你好好醒一醒,醒一醒!”

吃了幾個辛辣水嗆,雲邁才被淩寂天一把放開,抬起滿是水淚的麵龐,帶著顫顫的呼吸一望耒水河麵,那木舟已漸行漸遠。愣怔良久良久,才晃晃地站起身來,撕心裂肺之後,此刻唯有一身的疲憊。

“走吧。”淩寂天望著孤舟細影,微歎一聲道。

卻見雲邁忽而又回了神,目中一股噬人之氣,狠狠地朝著淩寂天看來:“淩寂天,我告訴你,今日你就這般讓靜商走,就別想著再見她!別想,永遠也別想!”

淩寂天愣了愣,看著雲邁一陣,忽然間長聲一笑,叫道:“我今日既做得到不問不勸不阻不攔,那麼以後,我也做得到再不見她!”

雲邁微微咬著牙,出手一抓淩寂天衣領:“若是見了呢?不論是你找靜商,還是靜商找你!”

“好,”淩寂天輕輕一笑,重重甩開對方,緩緩抬起自己右手,麵色幽重而沉凝,“我淩寂天,今夜一訣,從茲往後,無複見她爾!若食半字,一麵一指,兩麵兩指,自斷!”

雲邁聽罷稍怔片刻,忽而又輕輕地笑了起來,笑聲中一片寒意與邪氣。好一陣過後,又望向茫茫的浸月河心,忽然間仰天一個長嘯,轉身便往回狂奔,漸漸地,他的身影與聲音,便消沒在了這蕭蕭寒夜之中。

容靜商纖身而立在舟尾,在那一聲遠嘯徹底消散之後,方走下舟艙,默默地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低低歎了一聲,又抬頭朝那女舟子問去:“後來他們又說了什麼,可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