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斐文雖然要喊房秋實一聲姐, 可她年紀比房秋實還大些。
要不是她家裏沒錢,也不至於高中肄業,後來去了鎮上小學當老師。
她跟房秋實性格相似, 喜歡悶頭讀書研究學問,因此平日裏很少說話。
如今因為生產而歇在家裏, 等出了月子過了暑假,肯定還是要去上班的。
正常來說, 產婦的營養肯定是要加起來的, 現在不比七十年代,日子好過多了,起碼的肉和雞蛋還是可以供應得上的,隻不過不見得天天吃罷了。
但是事情就壞在房冬果不學無術,家裏光是給他找各個行當的手藝師傅就找了十幾個, 沒有一個他是耐住性子學下去的。
到現在一事無成,徹徹底底地把半吊子貫徹到了極致。
目前而言,他維生的手段就是跟爸媽哭, 讓爸媽去刮幾個姐姐的油水。
眼下農忙, 他卻依舊跟個大爺一樣, 東家躥躥西家晃晃,想讓他下地幹活?
除非他重新投胎吧。
這麼一個人,能指望他心疼媳婦, 給媳婦補身子嗎?
加上二胎罰款要交三千塊, 家裏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
這麼一來, 謝斐文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當房秋實一步踏進東屋,看到了倚在床頭憔悴又疲憊的小媳婦時,她的心像是硬生生被撕扯開,扔進了無人問津的冰天雪地裏。
同為不被父母憐愛的棄子, 同為學業未竟的想讀書而不得的可憐蟲,房秋實在這一瞬間,鼻子酸了。
作孽,真是作孽!
好好的一個人,竟然被熬成了這個麵黃肌瘦的樣子,就好像風中的殘燭,輕輕一吹可能就滅了。
房秋實坐在她床邊,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當她被盼娣稚嫩柔弱的啼哭聲喚回神來,她才猛地起身,牽著媛媛出去了。
一個小時後,她端著一鍋雞湯過來,親眼看著謝斐文吃了下去。
謝斐文本來還想客氣一下的,可是她實在太瘦了太需要補充營養了,她還要奶孩子,她這具身體就快撐不住了。
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隻是低著頭拚命地吃拚命地喝。
滾燙的淚水滑下來,落在飄著油花的湯麵上,再被她舀起來喝下去。
再落,再舀,再喝。
她的心情複雜極了,耳邊整天都是這一家子的洗腦,一個個不遺餘力地告訴她,房秋實就該努力討好祝家供養弟弟弟媳。
作為既得利益者,她曾經享受過一陣子房秋實帶來的好處。
房冬果結婚早,所以房秋實的彩禮錢最終都進了他們小兩口的腰包。
可如今,房秋實離婚了,祝家斷了這邊的財路,他們夫妻倆錢包幹癟的同時,還要應對計生組的催繳,實在是焦頭爛額。
要說她不恨房秋實嗎?
恨的。
明明她也知道,這樣是錯的。
明明她也曾經有著和房秋實類似的身份和遭遇,可是一旦成為獲利的那個,她就變得心安理得了起來,她的心腸就硬了起來。
所以直到房秋實端著雞湯進來之前,她都沒想好該怎麼跟她開口。
可是現在……
現在她吃著房秋實親自做的雞湯,聽著房秋實耐心地抱著盼娣哄她開心逗她笑,她忽然覺得自己挺不是個東西的。
學問學問,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起碼的禮義廉恥是非黑白都不分了,學了又有什麼用?
吃幹抹淨,她擦了把嘴,振奮起精神:“謝謝三姐,你還要照顧媛媛,盼娣給我吧。”
房秋實沒有立刻離開,她把桑樹林發生的事情如實地告訴了謝斐文,等她起身牽著媛媛的手準備離去的時候,她還是提了一句:“你也是個文化人,跟冬果湊合著過也難受吧?其實,人活一輩子,重要的是為自己。斐文,你比我還年長兩歲,有些道理你該懂的,對不對?有些劣質的人,有些劣質的骨血,就不該被傳承下去。他今天能把招娣扔在林子裏喂狗,難保明天不把你也扔過去。下一次,也許就是房世元,是趙芳。你好好考慮吧。”
她就差沒直接勸謝斐文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可是有些話,到底不該她來說。
趙芳在門口聽到現在,見房秋實沒有留錢給家裏的意思,立馬攔在了門口,哭天搶地,傾情演繹。
房秋實冷著心腸從她身邊跨過去,連看都沒看房世元一眼,直接領著媛媛走了。
而西屋的房世元,暫時還沒力氣起來作威作福,隻得有氣無力地罵了幾句白眼狼,過過嘴癮。
房秋實殺了大姐一隻公雞,肯定要給大姐還回去,她準備第二天買了帶桑樹林裏去,時候也不早了,再回碧水村的話要走夜路,她帶著媛媛不敢冒險,就直接調頭去了鎮上招待所。
一晚上一塊錢,跟媛媛湊合一下,總歸要比在她住家船上喂蚊子強。
誰想到,經過供銷社的時候,又見著了王崗。
西裝筆挺的,在那教訓誰,被教訓的人點頭哈腰的,保證下次不再犯了。
房秋實本來都要走過去了,可她聽到了做保證的那人的聲音,忽然停下了腳步。
探頭看了眼,居然真的是房冬果?
原來他人不見了是跑鎮上偷東西來了?
她跟王崗核實了一下,發現自己果然猜對了。
房冬果趁著供銷社社員小明上廁所的時候,提著一個麻袋,摸進來順走了不少東西。
可是不巧,王崗正好過來給供銷社送貨,撞上了。
王崗為了搭上李愛國廠子的業務,自然要把李愛國的小舅子好好照顧照顧。
於是由他出麵買下了這些東西,但是他要求房冬果必須在他二姐麵前給自己說好話。
房冬果隻想拿上東西走人,哪裏管二姐是不是早就不搭理他了,隻連聲應著敷衍王崗。
王崗也不清楚這家姐弟之間的恩怨,還真被他糊弄過去了。
正準備放人,就被房秋實打斷了。
現在,房秋實看著那一麻袋的東西,再看看幸災樂禍的王崗,覺得這事兒還真不能讓王崗就這麼遮掩過去。
畢竟,大盜都是從小偷做起的。
更何況,這樣的縱容,隻會助長房冬果好逸惡勞坐享其成的臭毛病。
房秋實當即提上那一袋東西,去了旁邊的派出所,報案了!
房冬果原本沒想到她會報案,還哭著鬧著跟在後麵追討這一袋子貨呢。
結果他姐在走到派出所門口的時候,忽然抓出來一盒點心往派出所大門裏麵扔。
他沒動腦子,隻想把東西撿回來,就撲上去了。
可等他興奮地抱起這盒點心的時候,卻聽他姐在他身後說道:“警察同誌,這人偷東西,家住通江村,名叫房冬果,希望警察同誌把他抓進去好好教育改造。”
這年頭基層警員少之又少,有的地方甚至一整個鎮上就一個民警。
揚江鎮好點,整個鎮上有七八個民警,即便如此,晚上值班的也就留了兩個人。
而這兩個人碰巧就是白天接到房冬果報案去通江村了解情況的,兩個人對房冬果印象挺深的,離開房家後私底下就議論過。
一個說房冬果是個二流子,一個說房冬果看著像沒斷奶的。
議論完了兩個人再感歎一句,這種渣滓都能娶著媳婦,真是離譜。
這會見房冬果居然當起了小偷,更是大開眼界。
二話不說就來“請”他進去。
房冬果一見這陣仗,哇的一聲哭了,趁著兩個警員被他吼得愣神的空檔,調頭就跑。
警員回過神來準備去追,卻被趕過來的王崗攔住,說一切都是誤會。
房秋實看著王崗那哈巴狗一樣跪舔的嘴臉,覺得這人挺無恥的,為了討好二姐和二姐夫,居然可以包庇罪犯,將來做出什麼殺人越貨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她想了想,明知自己說了王崗也不會信,但她還是提醒了一句:“我二姐最討厭手腳不幹淨的,你包庇房冬果的事要是讓她知道了,你的得意算盤了就打不了了。”
王崗才不信她,不屑地撇撇嘴:“你少來!自己被祝家趕出家門了,跟了那麼一個窮光蛋,心理不平衡了是不是?又想破壞我的好事是不是?你做夢!”
邊說邊用他那吃人一樣的目光狠狠警告了房秋實一眼。
房秋實冷笑一聲,懶得再搭理他,他大概是忘了被她和二姐聯手胖揍的滋味了。
行啊,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讓他作死去好了。
房秋實一言不發,直接走了。
轉身的時候,手上的戒指在路燈下閃了一道金光進了王崗眼裏,王崗咦了一聲,追上去扯住她的手一看,居然是金戒指!
這一瞬間,他驚呆了,可也就隻有這一瞬間。
下一秒,他就悟了:“是那個窮光蛋給你買的?我告訴你吧,這是假貨,上麵是一層金色的粉末,實際上是鐵的。你要不信我現在就拿鑰匙刮開給你看。”
房秋實被他這突然的舉動惡心到了,忙甩開他,拉開一段距離,隨後抬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智障兒:“你沒病吧?有病就去治。”
“什麼缺德玩意兒!”
“你全家都是假貨!”
房秋實罵罵咧咧地走了,王崗見她這麼激動,更加確信她戴的是假貨了。
不然不可能連謝晚秋婆家都沒給準備,偏偏房秋實這個窮鬼卻戴著耀武揚威。
真可憐,一個假戒指就被騙走了,嘖嘖嘖。
早知道他也弄幾個,騙騙小姑娘玩兒。
他正胡思亂想,就聽到身後巷子裏傳來了呼喚聲。
回頭一看原來是房冬果,正巧了,房秋實把那一麻袋東西還留在他旁邊呢,他幹脆提上,送給了房冬果。
房冬果得了這一袋東西,又可以撐幾天了,屁顛屁顛摸黑回去了。
房秋實則領著媛媛繼續往招待所去。
沒想到這次又遇見了熟人。
不是別人,是上輩子騙了她大半輩子,這輩子也依然沒做人事的前夫祝鴻來。
祝鴻來正在跟黃克儉鬧。
黃克儉本來就住在這附近,抬腿就能到鄉政府。
他大晚上出來,是因為來了個港商,想跟他談談秋天銀杏的收購事宜。
港商住在招待所,而房秋實也要辦入住,所以碰上了。
此時的祝鴻來,已經心灰意冷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放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