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瘋狂的在窮奇身上撕咬,兩隻野獸滾成一團,幾乎要把周邊夷為平地。
陳山抹了把臉上的灰,從躲藏的地方向外看:“果然,不太對勁...”
“怎麼了?”白錦瑟還沉浸在齊流木的死中,聲音非常低落。
“你看,四凶之中,窮奇和檮杌的戰力本來是最強的,但現在饕餮反而占了上風,窮奇傷得要重多了...”
下一秒,饕餮就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了窮奇的背上,隻聽一陣令人牙磣的哢嚓嚓聲,那黑色野獸的半邊身子忽然一軟,半倒在了地上。
鮮紅的血彙成了小溪,熱氣騰騰的從傷口處湧出,雪白的骨碴支出了皮毛,陳山這才明白,剛才那是筋斷骨折的聲音,饕餮竟然一口咬斷了窮奇的脊椎!
這下完了...
李團結根本沒看自己的傷口,隻用那雙冰冷的獸瞳看著大快朵頤的饕餮,忽然道:“你最近,有沒有見過檮杌?”
饕餮咀嚼的動作一僵:“...沒有。”
“說起來,上一次金鸞之戰後,這家夥就躲起來養傷了,我想他應該去溫暖濕潤的南方了,不過這麼久都沒找到...”他好像隻是隨口一問,“不會是...被你吃了吧?”
肉塊從饕餮的口中掉了下來,還有什麼可問的,這已經是最明確的答案了。
李團結忽然大笑了出來。
他的獸瞳裏閃爍著狂亂的情緒,驚訝,意外,讚賞,仇恨,可笑...他笑得不能自抑:“...沒想到啊,我是真的沒想到,太有趣了,你?你吃了檮杌?你這個最沒用的廢物,居然吃了檮杌!哈哈哈哈...”
饕餮被它笑的有些羞惱,它的眼神不斷閃躲,終於吼道:“沒錯!就是我吃了它,怎麼樣?誰讓你把它傷的那麼重...是他自己送上門的,不怪我!你不是也把混沌弄死了嗎?”
“是啊。”李團結止住了笑,“你做的很好,非常好。我從來沒有這樣看得起你過,你做成了一件大事啊。”
饕餮昂了昂頭:“也許以前我確實是四凶中最弱的一個,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檮杌的力量被我吸收了,連你都不是我的對手了!”
“也許吧。怎麼,你也想吃了我嗎?”
饕餮看著那熟悉的,令以前的它總是心存畏懼的凶獸,就那樣虛弱的趴在地上,它的口水又不由自主的開始分泌了。
同類的肉的滋味,實在是太美妙了...
美妙到它吃過一次,就已經上癮了。
“你的眼神不太對勁啊。”好像那斷裂的骨頭和滾燙的鮮血不存在一樣,李團結站了起來,一步接一步,主動靠近了饕餮。
“戰敗了要跪在我腳下求饒的東西,不會真的想著要吃了我吧?”
饕餮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童年陰影再次出現在了它的腦海中。
“我,我已經不一樣了!”
李團結停了下來。
好像打了個急轉彎,他認可般點了點頭:“確實。我現在很虛弱,你也強了許多,隻要你想,完全有可能把我也吃掉。那,為什麼不試試呢?”
饕餮呆住了。
“你說什麼?”
李團結微笑了起來,溫順的趴了下來:“吃了我吧,神明大人。”
即使是相處了多年,饕餮這種不會什麼彎彎繞繞滿腦子隻有吃的的凶獸,還是經常無法理解他的同類。
窮奇的狡猾和凶猛,從小到大沒讓他少吃苦頭,那種喜怒無常的個性,也總是讓它無法預測。
剛才還憤怒的要將他開腸破肚,現在卻擺出一副放棄抵抗的姿態。
不對,這裏一定有詐。
但那凶獸已經閉上了眼睛,完全放鬆的,將頭顱枕在了爪子上。
...也許,他是真的沒力氣了?
饕餮試探的向前走了兩步,當它快要能咬到香噴噴的肉的時候,李團結忽然撩起眼皮,看了它一眼。
這一眼漏出了點諷刺的意味,好像滿足的看著獵物傻兮兮的步入了自己的陷阱,很快又闔上了。
...果然還是不對!
它一個激靈,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想都沒想,幾步跳上懸崖,很快消失在了山林裏。
李團結沒有動。
許久,有人陸陸續續的從山林裏出來,互相攙扶著走到崖邊,陳山和白錦瑟瑟順著崩塌的山體滑了下來。
“李團結同誌...”
他們不知如何開口,齊流木和他相處的時間最長,感情應該也是最深的,但現在這張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他們有些猶豫。
是傷心過度了嗎?
戰鬥驚動了竹樓處的吳翎和江平,他們匆匆趕來,卻隻見一片汪洋般的血泊。
吳翎蒼白的嘴唇顫抖著,話都說不利索了:“...不可能,齊流木不可能就這麼死了,他那麼固執,那麼死心眼,他還沒完成他的大道呢...誰死了他都不會死!”
但眼前的一切,都在赤裸裸的揭示著他的同伴已經不在了的事實。
“如果我能來幫他,如果...”
他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江平也麵色沉鬱,他拍著吳翎的背:“這不怪你,也是我...唉...”
也許是被這悲傷的氛圍感染,也許是剛才恐怖的經曆終於點醒了他們,村民們麵麵相覷,終於感到了遲來的愧疚和悔過。他們紛紛走下了山,來到了那腥臭的血泊前,來到了抱頭痛哭的人們身邊,來到了李團結的腳下。
為首的老人顫抖著竹竿似的雙腿,跪下了。幸存的村民們也跟著跪了一片。
“對不起...”
白錦瑟幾乎要衝上去打人:“人已經死了,現在道歉有什麼用!嘴巴都說幹了,你們還是不明白,非要用別人的命來換,非要讓別人的血流盡了,才知道後悔!可是小齊再也回不來了...”
老人扯著嘶啞的嗓子:“姑娘啊,不用你說,我都想打我這張老臉兩耳光啊...我是老糊塗了,一開始就被你們救了,沒遭什麼罪。信了幾輩子的神,做夢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怪物,我非要親眼去看看不可,這一去,就搭上了這麼多條命,我後悔啊...”
眼淚從渾濁的眼中流出,爬過縱橫溝壑的臉龐,他是真的在後悔,真的回過味來了。
“我帶這幫不明事理的村民們,給你們磕頭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砰砰的磕頭生不絕於耳,漢語的傈西語的道歉聲參雜在一起,悔過的淚水像洪流一樣淹沒了山穀,嗚咽的聲音聽的人心都擰了起來。白錦瑟也哭了,不知是因為這遲來的醒悟,還是因為這醒悟付出的血的代價。
“他贏了啊。”
沒什麼感情的聲音傳來,李團結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場鬧劇,這些幡然悔悟的村民們。
白錦瑟不懂他說的什麼意思,但那凶獸站了起來,他冰冷的瞳孔始終盯著那個方向。
她和陳山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妙。
他們看到小齊因為這群人而死,已經憤怒的想打人了,那這視人命如草芥的凶獸,又會做什麼?
“不行!”
她一個箭步,攔在了李團結前麵:“我們知道你很憤怒,但千萬,千萬不要殺了他們,這些都是小齊用命保下來的人,你殺了他們,他會死不瞑目的!”
陳山也急急的勸:“李團結同誌,人死不能複生,你冷靜一下——”
但李團結還是走到了村民中間。
被這龐大的獸軀嚇的癱軟在地,這群人簡直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隻要他想,即使是這樣糟糕的狀態,也沒人能攔得住他的大肆屠殺。
嚇壞了的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呼喝:“等一等!”
剛才的老人爬了過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雖然我們不是故意的,但小齊同誌是為了保護我們死的...如果您非要殺人才能解氣,殺了我吧!我這把歲數,也沒什麼好活的了...求求您放過其他的人吧。”
他閉上了眼睛,哆哆嗦嗦的跪伏在地,等待著最後的判決。人們默默的哭著,但誰也不敢開口。
白錦瑟和陳山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他會怎麼做?
......
“起來吧。”李團結堪稱和煦的說,“我不會怪你們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
片刻的沉默後,是狂喜的感謝,村民們擁抱在一起,甚至比剛才還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陳山的眼睛都瞪圓了。
“你,你真的放過他們了?”
李團結看了他一眼:“沒錯。”
“可...為什麼?”
李團結挑眉:“你不樂意?”
“不不不,”陳山大力搖頭,遲疑了一下,“可以我對你的了解,好像並不是那種以德報怨的類型。”
李團結哦了一聲,看向不知遠方的哪一點:“其實,我和他打了一個賭。如果他能將他的道義堅持到最後,我就認同他的想法。事實證明,他贏了。既然他用命換來了勝利,我怎麼能耍賴呢?”
陳山聽不太懂他的話,他隻想確認一件事:“所以,你不會傷害這些村民了?”
“是啊。”李團結轉過頭來,微微笑了,“我不會。”
它拖著殘缺的身體,和一條長長的血跡,慢慢走遠了。
陳山看著它的背影,簡直不敢相信,齊流木居然真的用行動感化了這隻凶獸。他又佩服,又感傷,長長的呼出了口氣,眼眶紅了。
小齊,你真是好樣的。
他身邊的白錦瑟,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李團結的表現很平靜,平靜的有點怪異了。就算剛才那個瘋了一般與饕餮撕咬的野獸是她的錯覺,平日的親密與維護也做不得假。女人的心思更細膩些,從見到這兩人的第一眼,她就覺得他們的關係似乎並不簡單。那樣矛盾,又那樣和諧,彼此仿佛獨一無二。聯想窮奇睚眥必報的性格,就更覺得迷幻。
...他真的會就此罷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