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領她進了一家中餐館,選個靠窗景的半開間式二人桌坐下。
奉上來的茶是碧螺春,色澤澄瀅,骨瓷質地白皙,茶蓋落在盞沿上,玉碎鏗鏘的一聲響。
桌麵上方吊著一盞小燈,淺橙色的光線隔在中間,服務員退下後,她猶豫出聲:“我……是不是搞砸了你的工作啊?”
林懿丘心裏過不了這個坎,生怕自己這個意外影響到了他。
顧承林正喝著茶,隨著她的聲音,他目光從窗外的夜景收回,落在她身上。
鵝蛋臉,杏眼薄唇,發際線邊的絨發多,皮膚透著這個年紀獨有的粉紅,她還沒開始化妝,但素顏已足夠標致。
人比之前抽條了許多,腮邊的嬰兒肥也沒有了,脖頸纖長似玉,精雕細琢一般。
從前的女孩子脫胎換骨,連帶著性格上也靦腆文靜了,可一言一語裏仍不自覺流露孩提時期的靈動和嬌憨。
他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卻又遲遲不說話,林懿丘急了,愈發感覺是自己連累了他:“承林哥,要不我去找他,幫你……”
“不用。”顧承林把茶杯放回,“我本來也要拒絕的。”
林懿丘“啊”一聲,有些不解,慢半拍似地問:“為什麼啊?”
“哪來這麼多為什麼?”
他笑的時候音色清潤,聲過留痕,她莫名覺得喉嚨有些幹,抿了口茶:“哦。”
見她失落,顧承林淡聲解釋:“他公司資金難以周轉,想和我談合作幫他在財報上掩飾一下。”
林懿丘“啊”了聲,顧林兩家都是帝都有頭有麵的大家族,顧家做投資,林家做生意,她自然聽得懂這句話裏的意思。
她神態認真:“那一定得拒絕,不然可就是做假賬了。”
對話斷斷續續,隻剩餐廳悠長的古典樂盤旋在兩人之間,吊燈光線浸了水分一樣不斷下墜。
林懿丘自問應該早已適應各種各樣微妙的沉默,但麵對顧承林,她還是不自覺地存了期待。
片刻,菜端上來,他總算出聲:“你來b市是……”
“念高中。”
男人投來疑惑的目光:“帝大附中還不夠好?”
林懿丘啞然,不知道該怎麼說,躲閃著笑一笑:“……你就當,是我自己的問題吧。”
她麵上閃過一絲苦澀,頭發垂落下來,遮住她繃直的嘴角。
顧承林察覺她的異樣,話題無疾而終。
他手裏拿勺子攪一下粥,想了想,還是問:“家裏都好嗎?”
這句話從他嘴裏出來倒像公事公辦,語氣寡淡得很。
林懿丘卻眨一下眼:“你是問我家還是你家?”
顧承林望她片刻,用氣音笑了一下:“算了。”
她拿筷子戳碗裏的米飯:“我出國前去了一次繡和堂,姚奶奶收了新學徒,前院好像列入遺產保護名單了,參觀的人挺多,熱熱鬧鬧的,生意也好。”
顧承林垂眼聽著,身形倒映在玻璃窗上,黑色襯衫讓他和夜景霓虹融合在一起。
很是消沉且寂寥的一幕。
“想家……隨時可以回去呀。”林懿丘輕輕出聲。
他喝口茶,不置可否:“再說吧。”
話落,氛圍安靜下來,有點像跌出幻境的失重感,意識到自己話多了,她繼續埋頭吃飯。
這頓自然是顧承林出錢,林懿丘說不過他,隻好說下次一定要她請客。
可男人神情散漫,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走出大樓,林懿丘去拿自行車,顧承林則站在出口接電話等她。
停車場深處,光線晦澀,她站定,忍不住回頭。
遠處的男人正背對著自己,低聲和電話那頭吩咐著什麼,清峻身形被夜晚明昧浸染著,一種虛晃的美。
影子被燈光拉長,幻生幻化,她有一種被久違暖意擁住的淺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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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懿丘得知顧承林即將出國的那一夜,曾跑到繡和堂來找他。
繡和堂的主人姚老先生是顧承林的外祖母,也是她母親林佩從前的恩師。
她身手矯健,熟門熟路地穿過垂花拱門、抄手遊廊,踮腳扒開他房間的紅木窗戶,踏著石磚翻坐上去。
“承林哥!”
裏麵的顧承林正在書架前收拾專業書,聽見聲響回頭。
瞧見人影跨坐在窗台上,皺眉:“怎麼又翻窗?”
“我媽在正堂和姚奶奶說話,我不想從她眼皮子底下走。”林懿丘把外麵的腿拿進來,“承林哥,聽說你要去北美念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