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宮裏燃的是龍涎香,明月一向覺得這味兒不好,因用的人少,常有遺世獨立的孤寂之感。
這會兒天還未大亮,外頭也才將將掃開一條小道,往來的宮娥黃門皆無半點聲息。本以為天子尚未起身,明月踏上長廊時卻已見內室裏頭掌了燈,本欲前往告罪,卻叫劉仁攔了下來。
明月當下了然,在宮女的侍侯下脫了鬥篷,又將手爐遞出,於外室靜立散寒氣。
要說白露二人為何不來,畢竟是來侍疾的,如何能帶使女前來。
明月一壁伸手烤火,一壁低聲與劉仁道:“陛下可是起了?”
劉仁忙躬身應是。
太後老娘娘對外說的是天子高燒不退,不能親政,因此由她攝政,可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個堵住悠悠之口的借口罷了。
又等了許久,仍不見裏頭傳召,因而明月多問了一句:“陛下一向如此嗎?”
見劉仁不解,明月補了一句:“天未大亮即起。”
劉仁往裏頭探了一眼,斟酌道:“爺多寅時起,誦聖人文章。”
話音未落,忽從外頭來了個老黃門,手裏擎的是一卷黃絹,在內室門口跪請天子落印。
一份聖旨竟隻有落印能叫天子自己做主………
明月的動作減緩,慢慢地將手掌虛握,見老黃門得召入內。斷斷續續,天子的聲音聽不真切,隻聽得:“將軍……述職……”幾字。
那老黃門的聲音倒是清清楚楚:“老娘娘的意思是君臣有序,當請姬將軍回中都。”
明月本以為天子不會落印,畢竟這怎麼看都是鴻門宴,卸磨殺驢釋兵權的鴻門宴!
這就是薑氏一族的野望,這就是薑太後的野心麼!
明月站在陰影下,楞楞地看著老黃門得旨離去,不知他是否知曉明德宮有“外人。”
“劉仁!”裏頭傳來李恕的聲音,劉仁急忙替明月打簾入內。
李恕隻著了一件寢衣,麵色蒼白,的確有大病的跡象,見到明月先笑了,似乎全然不知剛才那份旨意的分量:“原來是你啊,怎麼不是表姐先來?”
皇後被訓斥的消息早已傳遍六宮,偏偏隻有明德宮不知道……
見明月和劉仁神情不自在,李恕忽地勃然大怒:“是不是母後!她又做什麼了?皇後呢?”
見眾人無人應答,李恕一氣之下將手中尚拿著的書冊擲往明月身前。後者與一眾宮人急忙跪下請罪,良久卻又不聞天子後話。
明月目光落在眼前的書冊上,竟是一本《論語》,的確是聖人文章……
“明月。”李恕緩緩喊出名諱。
明月靜靜地抬頭望去,隻見天子正毫無形象地盤膝坐在地上。
“朕不是對你生氣。”
“你告訴朕,皇後現在在哪。”
此時此刻,明月隻知自己心中忽然湧起了一層悲戚,天子如此,大梁又該如何呢?
“娘娘身在龍泉殿。”
明月俯身應答的聲音回蕩在明德宮之中,劉仁竟來不及攔下她。
“好,你敢不敢和朕去一趟?”
明月垂目看著燭光映照之下的《論語》,緩慢而又堅定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