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時代規則真是個潛移默化的東西,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你的思想就可以發生轉變,這是真的。
娜仁在這個社會裏生活了這麼些年,有些東西也就不是那麼較真了,有時候她把現在的自己和上輩子的自己對比一下,自己都覺得吃驚,也想過,如果自己當時能忍下那件事,說不定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一係列事情,自己仍舊安安穩穩活在現代社會裏。
可是如果不穿越的話,也就遇不上多爾袞兄弟,認識不了大玉兒,也沒有現在這種有權有勢兒女成群的富貴悠閑生活了,不得不承認,人都喜歡往上走,嚐過了這種處於權力階層的感覺,很難再甘心回到原來的生活。娜仁覺得自己現在挺幸福的,一點也不想再出什麼意外。
嗨,這些事情啊,也真是很難說。
不過,娜仁怎麼想怎麼都覺得,她那時候是無論如何都學不會對這種羞辱泰然處之的,因為那時候她才二十幾歲,正是最年輕氣盛受不得一點委屈的時候,和韓嘉之間也沒有孩子作為牽絆,自然是說放手就放手。
而現在,兩輩子加起來算,她都快六十歲了,年紀漸長,有些事情也就看開了,男人的欲/望,她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了,這種理解,不是教育問題,而是不到一定歲數就是做不到的事情。
現在呢,隻要多爾袞別不識好歹真把什麼揚州瘦馬之類的玩意兒往家裏帶,別背著她養外室私生子(就算想養估計也養不了,家裏的財政大權是娜仁把持的,多爾袞本質上也跟兒子們一樣屬於工資上交然後從老婆手裏領零花錢的,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他的零花錢額度比兒子們大罷了),真有什麼應酬啊,偶爾一夜風流之類的,她也就當不知道了。過日子什麼的,時間久了就得學會裝糊塗。尤其是在這個社會裏啊,有些東西就是不能想的,想了就是純屬給自己找麻煩。
現在的當務之急乃是豪格這顆不定時炸彈。
“多爾袞,我知道這種軍國大事我是不應該說三道四的,不過,我還是覺得,是不是稍微提醒你一下比較好……”夫妻倆敘過一回話,交流了這一年以來各自都做了什麼,談論了一回兒女之事之後,娜仁很委婉地開口了。
“什麼事,你說好了。婦人不得幹政什麼的,在外頭做給別人看看就行了,咱家裏不興搞這一套。”多爾袞已經有了些睡意,朦朧地回答。
“我最近突然覺得有些擔心我妹妹。”娜仁輕聲道。
“哪個?”
“烏蘭圖婭。”
“她怎麼了?”
“我不想讓她守寡。”
“哈?”多爾袞有點清醒了,“這話沒頭沒腦的,啥意思?”
“你說,豪格過了這麼些年,有沒有可能放下對皇位的心思?”娜仁把下巴支在多爾袞肩膀上,決定挑明了說,“他跟你還不一樣,他是先帝的長子,又有戰功,比福臨還名正言順,就是篡了位,也算不得什麼,而且我跟你說實話,福臨那小子,現在看起來實在是有些不著調,就算你按時歸了政,他能不能承擔得起來都還兩說呢。”
“那麼你的意思是?”多爾袞一躺在老婆床上就懶得動腦子,問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
“我才懶得管豪格在想什麼,那是你的事兒,我隻關心烏蘭圖婭,她有齊正額,可是那孩子畢竟還小,還不到能擔得起事兒來的年紀,而且你也知道,豪格側福晉侍妾什麼的一大堆,庶子庶女也不少,那些女人的心思可不少……”
“切,就是你不說,我也得想法子讓你外甥襲了這肅親王的爵位,有我在,有正妻生的嫡子在,他要還敢想著把爵位給庶子,那他不是瘋了就是傻了。”多爾袞嗤之以鼻,“你有什麼好擔心的?隻要你妹妹家那小子好好長大,別隨著他爹跟我作對,爵位跑不了他的。”
“爵位還是小事。”娜仁進一步深入,“我擔心的另有其事。說實話,當年你跟豪格相爭的時候,你們倆各退一步,是為了大局著想。可豪格肯定覺得,自己身為太宗長子,不但沒撈到皇位,連攝政王的位子都叫你搶了,他能甘心?”
“他當然不甘心,不過那又怎麼樣?”多爾袞不以為然。
“可是這一次,你率大軍平定南方,如果叫他得了什麼大軍功,他的分量必定會加重,到時候,如果他借機要求和你一同輔政,怎麼辦?”娜仁道,“他一旦輔了政,那就是篡位的開始,如果真叫他成了事兒,咱們可就都完了!福臨那小子,雖說不著調,可是不著調有不著調的好處,他繼續不著調下去,那就永遠也樹立不起自己的威望,那一輩子也別想脫出你的手心,你是他親叔叔,隻要他聽話,你總不會害他。可是豪格就不一樣了……”
用不著娜仁再說下去,多爾袞“噔”地就完全清醒過來,殺氣騰騰地咬牙道:“輔政?篡位?哼,他想得美!”
“不管他想得美不美,你得承認確實有這個可能。哎,我問你,如今南邊剩下的那些抵抗勢力中,哪個最棘手?”
“最棘手的麼,當屬四川張獻忠,四川地貌奇險,山地眾多,可謂是易守難攻,張獻忠盤踞那裏也多年了,經營出的勢力也不小……”多爾袞摸著下巴道。
“這就對了,哪個地方最難打,打下那個地方的人就功勞最大,對不對?”娜仁問。
“你說得沒錯。”多爾袞完全回過味兒來——回京之前,他確實真的想過要讓豪格去打四川,最好把他耗死在那兒,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豪格沒死,而是真的打下了四川,那可是好大的一份功勞,稱為“入關一來第一奇功”也不是不可以,真要那樣可就壞了,雖說也不是收拾不了,但總歸得費多點勁兒。
“豪格當然鬥不過你,不過呢,有些事情還是能不要鬧出來就不要鬧出來的好,悄沒聲兒把苗子掐了,就啥事兒也沒了,就跟那新月和努達海的事兒似的,否則,一旦鬧出來,不但要費勁兒收拾,還誰都沒臉。”娜仁支著下巴趴在床上,“我這兩天,光捉摸這事兒去了,豪格自己識時務便罷,否則的話你有的是法子對付他。可我看,他從來就不是個識時務的人……可我又舍不得叫我妹妹的兒子丟了爵位,你說,怎麼辦呢?”她斜睨著多爾袞。
多爾袞瞪著床頂,過了一會兒,他哈哈一笑,“這還不簡單,豪格我是一定要收拾掉的,不過放心,不會叫你外甥沒了爵位的。”
他拍了拍娜仁,“行了,別擔心,睡吧。”
娜仁微微一笑,躺下了。
這次談話重點當然不在爵位上,當然啦,爵位也是很重要的,既然烏蘭圖婭有兒子,那麼,不論齊正額賢愚好歹,娜仁都決不允許一些下作的賤女人有非份之想——親王府的爵位是是我外甥的,親王府的後院則是我妹妹的,你們誰都別妄圖染指。
如果齊正額和我妹妹出了什麼意外,我就想法子叫肅親王府被除爵!——自古無嫡子就是無嗣,不是嗎?直接把你們的根子掐斷,省得將來麻煩!
娜仁毫不羞澀地承認自己就是這麼一個貪心而且還很自私的人——同多爾袞的夫妻情,和大玉兒的姐妹情,她兩個都想要,兩個都想保全;
烏蘭圖婭就算嫁給了多爾袞的對頭,她也仍舊是自己的妹妹。多爾袞和豪格勢必要分出個勝負,娜仁不認為豪格會贏——十幾年前有皇太極撐腰的時候豪格尚且不是多爾袞的對手,是幾年後的今天,多爾袞又怎麼可能給豪格贏的機會?
豪格最後會怎麼樣,娜仁不關心,但是自己妹妹下半輩子的富貴尊榮娜仁卻很在意。
隻要是她所愛的人,所在乎的人,她都不要看著他們下場悲慘。政治鬥爭必然是有輸有贏,隻有贏家才有資格憐憫輸家,但娜仁寧可自己去憐憫別人,也決不允許別人把憐憫施舍給自己。
娜仁的話給多爾袞提了醒,他閉上眼,心裏卻在盤算著。
——對了,豪格不能殺,他再怎麼說也是皇太極的長子,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在兩黃旗裏至今仍有些勢力,殺了他,反倒叫他成了烈士。我至今也沒能收服所有的宗室,總有那麼些人不服我的,比如濟爾哈朗那個膽小鬼,雖然他是個廢物,但是他手裏的兵力可是實打實的……如果殺了豪格,恰好就給了他們借口集結起來反對我,到時候,說不定就會出什麼事兒……
我固然不怕豪格,卻也不想做無謂的犧牲,我自己一個人不怕,可是東青和東明他們卻還不到能撐起這個王府的時候,娜仁盡管有本事,卻終究還是個女人,不能明著插手軍政,他們都要靠著我。
我一生征戰無數,大風大浪都過來了,絕不能在這件事情上栽跟頭……
他想著想著,漸漸一時有些朦朧了,朦朧之中仿佛又聽見了父親努爾哈赤對他說的話。
——“多爾袞,你記住,沙場上的仗固然難打,人心的仗卻更加難打。如果你這一生要打的仗注定又多又艱難,那麼,隻有先戰勝自己,才能夠戰勝敵人。”
父汗,您說得沒錯,隻有戰勝自己,才能戰勝敵人。
我如今是大清的攝政王了,做事情不能再隻顧著自己的私利,我是您的兒子,維護您一手創立的基業也是我的責任。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固然有無上的榮光,背後卻也潛伏著無數的危機,多少人等著看我出錯好拉我下馬,可我怎麼能給那些人機會呢?
娜仁說得沒錯,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從苗子上給它掐熄了,否則,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我不會殺豪格,但是我得叫他死了心,讓他徹底明白,他不是我的對手!
等到想法打殘了豪格,把爵位傳給烏蘭圖婭的兒子,肅親王府一脈,就再不會是心腹大患了。就是等我死了以後,東青年長齊正額數歲,足以對付他……還有濟爾哈朗那個討厭鬼,跟他哥哥阿敏一樣討人厭……
想到這裏,多爾袞終於撐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