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的眼睛刷地亮了,“你……你說真的?朕……我能給她寫信麼?”
“可以是可以,反正自從姑父率軍南下之後,我們家常常是要給我姑父送信的,可是你的信能不能讓我們一起幫忙送,那得要皇太後同意才行。”賽罕回答,“可是你剛剛在皇太後跟前很沒有禮貌呢。”
福臨噎住……貌似,自己剛才確實很不禮貌地跟皇額娘說話了哎,也沒有按禮數請安……他的小臉兒有點發白。
事實證明,就算是皇帝,在他成長到足以自己說了算之前,他還是得看老娘的臉色——老娘說可以做,那就可以,老娘不同意,他自己就先不敢輕舉妄動。
“我……朕這就去跟皇額娘賠罪……”他噌地跳起來,蹬蹬蹬地跑去了慈寧宮。
賽罕站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手,接著逛蕩去了。
無時無刻不在暗中關注皇帝一舉一動的各嬤嬤太監心裏都暗自點頭——瞧瞧,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這要換了娜木鍾格格,怕不得跟皇帝吵吵起來,可是人家賽罕格格,幾句話就哄得皇帝乖乖去向太後賠禮了!
大玉兒看著兒子在自己跟前低頭,老老實實道:“剛剛兒子無狀,無禮於皇額娘,還請額娘恕罪……”心裏忍不住歎了口氣。
她是何等敏銳之人,如何會看不出來兒子對宛如的與眾不同?宛如一來,他把其他一起進宮的女孩子無視了個徹徹底底,這,眼看著再過上兩三年他就該大婚了……大玉兒突然覺得好後悔——那時候在馬球比賽的時候,真不該把宛如叫過來!
當年遇見多爾袞時初戀的青澀與美好的感覺,大玉兒直到現在都還能回憶起那種感受——那真是一種……一種身邊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美好的幸福感,再加上經曆過皇太極和海蘭珠一事之後,大玉兒一點也不敢小看男女之情的威力,愛情這種東西,從皇室人口中聽起來覺得簡直太滑稽,可是卻真真正正能夠讓一個人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另一個樣子。
福臨是皇太極的親生兒子,很難說他有沒有遺傳到他皇阿瑪的情種特質,這個想法讓大玉兒隱隱感到恐懼與厭恨,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裏悄悄埋下了種子。
罷了罷了,一切都看天意吧,讓宛如入宮為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人家還有個好姓氏,董鄂氏也是滿洲八大貴族之一呢。可是,如果宛如入了宮,恐怕就要“六宮粉黛無顏色”了!
大玉兒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娜木鍾,聽到福臨問“皇額娘,我想給宛如寫信,行不行”的時候,她臉上的那絲憤怒沒有逃過大玉兒的眼睛。
“不行。”她半點猶豫都沒有地回絕了福臨的殷切眼神,“你也不小了,你是皇帝,宛如也不是個小姑娘了,你如何能跟人家養在深閨的女兒家通信?難道你要壞了宛如的名聲嗎?”
福臨眼中的失望和惱怒一眼就被大玉兒看穿,但這種事情她是不可能同意的——皇帝和人家黃花大閨女單獨通信?這是要幹什麼?哪怕沒有外人知道,那也不行!
福臨告退之後,大玉兒揮了揮手,“娜木鍾,你也回去休息吧。”
娜木鍾跪安,大玉兒看著她走出去,突然覺得好累,煩躁和鬱悶積累在心頭,她真想把慈寧宮的擺設全都砸爛!
蘇茉爾看著她家格格臉上那種說不出的疲累,心疼得要命,小心翼翼道:“格格,您心情不好嗎?”
大玉兒長歎一聲,“蘇茉爾,你也看到了,皇帝他……”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既心疼兒子那怏怏不樂的神情,又訝異於他在人際關係上過低的情商,她真搞不懂這是怎麼了,難道說皇帝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那麼多名師大儒教著,怎麼可能……?
蘇茉爾看著大玉兒背著手在地下一圈圈打轉,想了想,提議道:“明兒小玉兒格格又該進宮了,您不妨跟她說說?”
大玉兒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低聲道:“是啊,高處不勝寒,如今,除了她以外,我還能跟誰說說我的苦?”
明知道多爾袞和皇帝之間有著利益上的根本矛盾,但她又能怎麼辦?太後,太後,聽著尊貴,實際上卻是處處為難——倘若攝政的是豪格,興許她還能拚上自己的實力跟他鬥上一鬥,把大權攏到自己手裏;可是對上多爾袞,她真是有心也無力,且不說她鬥不鬥得過多爾袞,單是中間夾了個娜仁,就讓他們倆壓根兒沒法撕破臉皮。青梅竹馬的歲月,共同走過的風雨,一起承擔過的風險……怎麼能輕易拋棄?怎麼能輕易忘掉?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自己都是這樣了,又哪兒來的嘴責怪她兒子?
暫且就這麼拖著吧……大玉兒唯一慶幸的是,多爾袞畢竟是福臨的長輩,他不可能長生不老,等他死了,以後就不會再有攝政王府了。
不過……也許事情可以有另一個轉機……
“怎麼啦,皇太後不同意嗎?”賽罕看著氣衝衝又跑回來的福臨,早就料到這個結果,平靜地問。
“皇額娘一口就拒絕了我……”福臨惱怒萬分,“為什麼?為什麼?我是皇帝呀!為什麼就連寫個信都不行?”
“是我想岔了,”賽罕突然發覺自己做了件蠢事,她抱歉地對福臨道,“其實這事兒皇太後不答應是有道理的,這跟你是不是皇帝其實沒有關係。”
“啊?”
“男孩子和女孩子是沒法做朋友的,你看我們家也是一樣,你看,我有三個表兄弟,但我每天還是跟烏雲珠相處的時間最多,跟他們也就是一天吃飯請安的時候才打個照麵兒,這是規矩,男女授受不親,就算是嫡親的表兄妹,長大了以後都是要避諱的,更何況你和宛如也不是親戚。”賽罕拿出了十二分耐心。
“可是寫信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又沒做什麼壞事。”福臨不服氣地嘟囔。
賽罕望天——這個概念吧,就跟一加一等於二一樣,這是一個常識,卻沒有人能解釋一加一為什麼等於二。同理,男女授受不親,這是所有人默認並且遵守的社會規定,但是男女為啥授受不親?反正以賽罕的水平,目前還解釋不來。
“你喜歡宛如對不對?”她決定從另一個角度切入。
“對。”
“那麼,你喜歡一個人,就要替她著想,如果被人知道你私下裏給她寫信,不會有人說你什麼,宛如才是被責怪的那個人。別問我為什麼,規矩就是這樣。我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吧,你寫信給宛如,就會害了她,你知道這樣會害了她,你還要這樣做嗎?”賽罕霸氣外露,擲地有聲。
福臨被忽悠住了,好半天,他才低聲道:“那……那我就不給她寫信了……”
賽罕點頭,“這就對了,你也別著急,反正我是要給她寫信的,到時候我肯定會告訴你,你就別鬧脾氣了。”
“嗯。”福臨高興起來了,“那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當然。”賽罕點頭,“不過你也要保證,可不能再因為這件事跟皇太後生氣了,皇太後是為你好,可你都沒聽她說為什麼就跑出來了。”
“我……朕知道了。”福臨點頭。
………………………………
“你是說,剛剛跟賽罕說過話以後,福臨就不生氣了?”大玉兒側著頭問蘇茉爾。
“嗯,看著皇上的太監和嬤嬤是這麼說的。本來您不答應讓皇上給宛如寫信,皇上生氣得了不得,可是賽罕格格幾句話就讓他高興起來了,乖乖回養心殿念書去了。”蘇茉爾小聲道。
“這真是……”該有這本事的人隻會硬碰硬,有這本事的人又是多爾袞家的……唉,造化弄人啊!大玉兒覺得自己的頭發一定白了兩根。
當娘的哪能不為兒子著想?可是當太後的又不能隻為皇帝一個人著想。如果宛如入宮之後一家獨大,就必須得有一個和各方麵素質都與她旗鼓相當的人來製衡,而這個人還不能是皇帝不喜歡的。
唉唉唉,說不得,隻好厚著臉皮等娜仁進宮的時候旁敲側擊一下了……大玉兒莫名其妙心裏發虛——“把你侄女送進宮給我兒子當小老婆吧”這種話,對別的人家來說那是恩典,對多爾袞家……噫……
大玉兒撈起茶盞灌了一大口。
這邊大玉兒各種心虛,那邊娜仁決定要找賽罕談一談了。
這個婚姻大事吧,固然是父母之命,但也不能讓孩子一頭霧水稀裏糊塗地就成了親,娜仁表麵上是封建大家長,私底下卻依然秉持著現代父母的理念——孩子是你生命的延續,但不是你的附屬品,更不是你的棋子。兒女固然應該敬重父母,但也不能愚孝,大事上頭應該有自己的主意。父母呢,也要給予孩子一定的尊重,雙方需要經常溝通,才能了解對方的思想狀態,做出重大決定的時候才不至於出現紕漏,就算是走投無路要拿兒女換利益,也得告訴人家這麼做的必要性,不能把人往外一扔就完事兒。
娜仁不會腦抽到在這種時代支持自由戀愛,但也不會讓兒女完全盲婚啞嫁。
賽罕和烏雲珠早就起來了,畢竟是小孩子,精力就是旺盛。她們倆已經按著自己的日程表到校場上練習完了騎射功夫,料理了一回自己屋裏的事情,現正一起在書房裏寫每天的二十張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