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善看了豪格一眼,朝範文程點點頭,範文程沉痛道:“昨晚在先帝書房裏,確實有一份沒有寫完的詔書,上麵隻有三個字……”
大家的呼吸都屏住了,多鐸急切地問:“哪三個字?”
代善從袖子裏摸出一份詔書,把皇太極那沒有寫完的詔書展示給所有人看,道:“就是這三個字!”
詔書傳到多爾袞眼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三個用朱筆寫就的字“立福臨”。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
雖然心有疑問,但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皇位的歸屬問題。目光齊刷刷投到剛剛哭訴自己“德小福薄,難當重任”的豪格身上,基本上都是幸災樂禍的眼神。
豪格忍不住了,率先發難,“就憑這三個字,怎麼就能斷定這是皇阿瑪的傳位詔書?”
代善反問:“那你說是什麼?先帝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就寫這三個字吧?立福臨幹什麼?封親王嗎?”
豪格語塞,隨即不忿道:“這……哼,我皇阿瑪到底是怎麼去的,現在還沒有弄明白,這詔書……”
多爾袞不悅地抬起頭,“肅親王,你這是在暗示什麼嗎?”
多鐸接著道:“就是啊,這的確是先帝的字跡,我雖然見得不多,但也認得出來,你身為皇子,難道連自己父親的字跡都不認識?”
豪格大怒,“十四叔,十五叔,我沒有暗示什麼!可是……如果真的是傳位詔書的話,福臨……才多大啊?”話說完,他自己都反應過來了。
沒錯,福臨才多大?當上皇帝也不過就是掛個名罷了,皇帝年幼,那麼勢必要從親貴裏擇一位輔政……這……
多爾袞心裏並不如他表麵上那麼平靜,他苦苦壓抑著內心的波瀾,隻管看著代善怎麼做。
代善長歎一聲,“先帝猝然崩逝,母後皇太後悲傷過度,身體不適,這事情不能今天決定,我看,大夥兒還是先回去,明日再議吧……反正,詔書大家都看過了,不會有人有機會作假的。”
大家想了想,確實沒什麼好辦法,隻好同意了。
睿親王府。
“娜仁,你看,這是真的嗎?”多爾袞在書房裏走來走去,煩躁地問。
娜仁還在為這個被蝴蝶的劇情感到驚詫,摸著下巴道:“為什麼不是真的?”
“且不論詔書真假了,我想也不太可能是假的,皇太極死得突然,而且他不喜歡自己在書房的時候旁邊有人,所以,第一個發現的就是母後皇太後派去探看的珍哥,珍哥根本就不會寫漢字,所以……詔書應該是真的。”多爾袞分析道,接著有些困惑,“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皇太極他……為什麼會打算傳位給福臨呢?論長,該是豪格,論貴,該是博果爾,怎麼算,也不該輪到福臨啊。”
“不一定,我想,你漏算了一個人。”娜仁慢慢道。
“誰?”
“皇後……不,母後皇太後。”
“什麼?”
“當初科爾沁想要大玉兒嫁給皇太極,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因為母後皇太後生不出兒子,科爾沁怕自己的勢力在後宮衰落嗎?大玉兒和皇太後是親姑侄,她的兒子,就等於是皇太後的兒子,不是嗎?”娜仁反問,“如果你是母後皇太後,有機會參與決定繼承人是誰,你是選福臨,還是選豪格或者博果爾?”
多爾袞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麼就忘記了四嫂!她深得皇太極的敬重與信任,皇太極當然……”
“沒錯,就是這樣,”娜仁盯著跳動的燭火,慢慢地說道,“仔細想想看,就是這樣的,我想我似乎能夠理解皇太極的想法了,如果立豪格,豪格絕對鬥不過你,比起手腕和心計,豪格根本就沒有一點勝算!而且皇太極他肯定知道你和豪格不對付,他想要保全豪格!至於為什麼不立博果爾……我說句實話,博果爾這孩子,看著……呃……不大……那個……實在是不夠聰明。比起福臨的機靈勁兒來,他差遠了。皇太極怎麼會看不出這一點?博果爾出身的確很高貴,但是作為皇位繼承人不是光有出身就足夠了的,隻要是皇子,都有即位的權利,所以顯然,比起出身,資質更重要一點吧?總不能讓個笨蛋當皇帝對不對?”她抬頭看了看多爾袞,“福臨呢,有皇太後撐腰,生母也是妃位,所以出身也不比博果爾差多少,加上他還挺機靈的……母後皇太後的選擇,不做他想。而且,我還記得呢,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你不是說你親眼看見永福宮上空有紅光嗎?綜合種種可能,我覺得,福臨應該就是皇太極屬意的繼承人。”
多爾袞邊聽邊點頭,這些年來他已經養成了跟老婆討論重大事件的習慣,至於什麼“婦人不得幹政”的規定,他已經選擇性遺忘了。在他看來,娜仁對這種事情的判斷有驚人的準確性(其實隻不過是因為她來自未來罷了),不跟老婆討論討論的話,他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其實,誰當皇帝,對你來說都不是問題,如果豪格不可能,那麼剩下的幾個大點的皇子還不如豪格,他們更加不可能。所以,你的重點應該放在——”娜仁繼續道,對著多爾袞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怎麼樣把攝政王的位子弄到手!”
“沒錯!”多爾袞用力一點頭,“我基本上可以肯定,豪格是當不上皇帝的——哼,就算他想爭,我也要讓他爭不到!”
“但是其實吧,我覺得攝政王其實也不是問題。”娜仁語風一轉,“豪格如果當不上皇帝,那麼母後皇太後也一定不會選擇他來輔政!你想,豪格可是正經的皇子,而且他還是長子呢!讓他攝政?他如果掌了權,篡位可是輕而易舉,而且還名正言順!那麼,剩下的親貴裏,論能力,論功勞,論人望,還有誰會是你的對手?”
多爾袞臉上的表情變換無窮,連連點頭。
“其實,我想說的最重要的問題是……”娜仁慢慢走過來,坐在多爾袞身旁,用力地盯著他的眼睛,“多爾袞,你還想當皇帝嗎?”
多爾袞的表情好像被人迎頭打了耳光。
“為什麼這麼問?”他壓低聲音,直視著娜仁。
“因為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沒有放下。”娜仁輕聲回答,“別瞞我,我是你的妻子,難道我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你也不用瞞我,當年的事情,我們是一起經曆過的。你的內心深處,其實一直都不甘,都憤恨,對吧?你聽了我的勸,一直都在隱忍,你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多爾袞臉上驟然閃過一絲痛苦,他抓住娜仁的手,把頭埋進她懷裏,“對,你說得都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娜仁,當年你說我們隻能忍,隻能等,隻能暗中積蓄力量,我終於等到了,等到這一天了!”他抬起頭,“娜仁,我們兄弟手上有三旗,隻要我能再爭取到一些支持……”他的臉上閃現著賭徒一般的瘋狂!
娜仁捧住多爾袞地臉,直視著他的眼睛,“好。”
多爾袞愣住了,“你說……好?!”
“對,好,你去做吧。”娜仁毫不遲疑地說。
如此不帶一點廢話的態度,一時間倒讓多爾袞有些遲疑。
“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替我搞到一樣東西。”
“什麼?”
“替我找一種毒藥,那種吃了之後馬上就能發作,而且還不用遭受很大痛苦的那種。”娜仁平靜得像是在說“替我尋一匹漂亮布料,我要做衣服”一般。
多爾袞聞言,真真切切地顫抖了一下,“娜仁,你在說什麼?”
“我沒跟你開玩笑,真的。”娜仁輕鬆地回答,“你也知道‘勝者王侯敗者賊’這句話吧?我是個女人,我沒什麼力量可以給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後方等你歸來。如果你贏了,你就是皇帝,我就能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而如果你敗了,你也知道吧?你會被定為逆賊,會成為家族的千古罪人,會被除名族譜,會被用最殘酷的刑罰處死,你的妻兒,也就是我們,將會被打落塵埃,淪為最下賤的奴隸。可我不能,我不能讓我們的兒女,睿親王多爾袞和阿巴亥博爾濟吉特氏的血脈淪為下賤。所以,多爾袞,如果你敗了,我們就跟你一起上路,從此,愛新覺羅家族將再也沒有努爾哈赤和他最愛的女人阿巴亥大妃的血脈的痕跡。所以,多爾袞,如果你決定這麼做的話,我支持你,因為我知道這是你一輩子的執念。但在此之前,你先去替我找來這種毒藥吧。”
多爾袞看著娜仁平靜得好似長白山上深深的湖水的眼睛,覺得自己一定在做夢。
“快點呀,你還愣著幹嘛?”娜仁推了推他。
多爾袞火燒屁股一般跳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後退,娜仁站在原地不動,歪著頭看著他。
很難想象,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將會在一個看上去柔弱且無害的女人麵前發抖。然而多爾袞真的在發抖。
娜仁在賭,用自己的全副身家賭多爾袞的情。
當然,這也不全是賭博,這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
如果多爾袞真的決定不顧妻兒去造反,那麼,作為多爾袞的妻子,她絕無逃走的可能。她哪裏都不能去,隻能等待。如果勝了,那就一切重新開始。如果敗了,她就帶著孩子和多爾袞一起上路。她和多爾袞,從成親的那一天起,命運就已經綁在了一起。
良久,多爾袞都沒有動,娜仁在心裏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突然,她被多爾袞緊緊抱住了。
“不……娜仁,別這樣……我錯了……我不會的,我不能……”多爾袞死死抱住她,摟得那麼緊那麼緊,語無倫次,“我不做皇帝了,我不要皇位了!我要你,我要我們的孩子,我要我的妻子和兒女,我要我的家!我不做皇帝了……不做了……”
他的聲音漸漸哽咽,最後,這個昂藏七尺的男兒像小孩子一樣抱著妻子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