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麼就忘記了四嫂!她深得皇太極的敬重與信任,皇太極當然……”
“沒錯,就是這樣,”娜仁盯著跳動的燭火,慢慢地說道,“仔細想想看,就是這樣的,我想我似乎能夠理解皇太極的想法了,如果立豪格,豪格絕對鬥不過你,比起手腕和心計,豪格根本就沒有一點勝算!而且皇太極他肯定知道你和豪格不對付,他想要保全豪格!至於為什麼不立博果爾……我說句實話,博果爾這孩子,看著……呃……不大……那個……實在是不夠聰明。比起福臨的機靈勁兒來,他差遠了。皇太極怎麼會看不出這一點?博果爾出身的確很高貴,但是作為皇位繼承人不是光有出身就足夠了的,隻要是皇子,都有即位的權利,所以顯然,比起出身,資質更重要一點吧?總不能讓個笨蛋當皇帝對不對?”她抬頭看了看多爾袞,“福臨呢,有皇太後撐腰,生母也是妃位,所以出身也不比博果爾差多少,加上他還挺機靈的……母後皇太後的選擇,不做他想。而且,我還記得呢,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你不是說你親眼看見永福宮上空有紅光嗎?綜合種種可能,我覺得,福臨應該就是皇太極屬意的繼承人。”
多爾袞邊聽邊點頭,這些年來他已經養成了跟老婆討論重大事件的習慣,至於什麼“婦人不得幹政”的規定,他已經選擇性遺忘了。在他看來,娜仁對這種事情的判斷有驚人的準確性(其實隻不過是因為她來自未來罷了),不跟老婆討論討論的話,他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其實,誰當皇帝,對你來說都不是問題,如果豪格不可能,那麼剩下的幾個大點的皇子還不如豪格,他們更加不可能。所以,你的重點應該放在——”娜仁繼續道,對著多爾袞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怎麼樣把攝政王的位子弄到手!”
“沒錯!”多爾袞用力一點頭,“我基本上可以肯定,豪格是當不上皇帝的——哼,就算他想爭,我也要讓他爭不到!”
“但是其實吧,我覺得攝政王其實也不是問題。”娜仁語風一轉,“豪格如果當不上皇帝,那麼母後皇太後也一定不會選擇他來輔政!你想,豪格可是正經的皇子,而且他還是長子呢!讓他攝政?他如果掌了權,篡位可是輕而易舉,而且還名正言順!那麼,剩下的親貴裏,論能力,論功勞,論人望,還有誰會是你的對手?”
多爾袞臉上的表情變換無窮,連連點頭。
“其實,我想說的最重要的問題是……”娜仁慢慢走過來,坐在多爾袞身旁,用力地盯著他的眼睛,“多爾袞,你還想當皇帝嗎?”
多爾袞的表情好像被人迎頭打了耳光。
“為什麼這麼問?”他壓低聲音,直視著娜仁。
“因為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沒有放下。”娜仁輕聲回答,“別瞞我,我是你的妻子,難道我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你也不用瞞我,當年的事情,我們是一起經曆過的。你的內心深處,其實一直都不甘,都憤恨,對吧?你聽了我的勸,一直都在隱忍,你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多爾袞臉上驟然閃過一絲痛苦,他抓住娜仁的手,把頭埋進她懷裏,“對,你說得都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娜仁,當年你說我們隻能忍,隻能等,隻能暗中積蓄力量,我終於等到了,等到這一天了!”他抬起頭,“娜仁,我們兄弟手上有三旗,隻要我能再爭取到一些支持……”他的臉上閃現著賭徒一般的瘋狂!
娜仁捧住多爾袞地臉,直視著他的眼睛,“好。”
多爾袞愣住了,“你說……好?!”
“對,好,你去做吧。”娜仁毫不遲疑地說。
如此不帶一點廢話的態度,一時間倒讓多爾袞有些遲疑。
“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替我搞到一樣東西。”
“什麼?”
“替我找一種毒藥,那種吃了之後馬上就能發作,而且還不用遭受很大痛苦的那種。”娜仁平靜得像是在說“替我尋一匹漂亮布料,我要做衣服”一般。
多爾袞聞言,真真切切地顫抖了一下,“娜仁,你在說什麼?”
“我沒跟你開玩笑,真的。”娜仁輕鬆地回答,“你也知道‘勝者王侯敗者賊’這句話吧?我是個女人,我沒什麼力量可以給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後方等你歸來。如果你贏了,你就是皇帝,我就能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而如果你敗了,你也知道吧?你會被定為逆賊,會成為家族的千古罪人,會被除名族譜,會被用最殘酷的刑罰處死,你的妻兒,也就是我們,將會被打落塵埃,淪為最下賤的奴隸。可我不能,我不能讓我們的兒女,睿親王多爾袞和阿巴亥博爾濟吉特氏的血脈淪為下賤。所以,多爾袞,如果你敗了,我們就跟你一起上路,從此,愛新覺羅家族將再也沒有努爾哈赤和他最愛的女人阿巴亥大妃的血脈的痕跡。所以,多爾袞,如果你決定這麼做的話,我支持你,因為我知道這是你一輩子的執念。但在此之前,你先去替我找來這種毒藥吧。”
多爾袞看著娜仁平靜得好似長白山上深深的湖水的眼睛,覺得自己一定在做夢。
“快點呀,你還愣著幹嘛?”娜仁推了推他。
多爾袞火燒屁股一般跳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後退,娜仁站在原地不動,歪著頭看著他。
很難想象,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將會在一個看上去柔弱且無害的女人麵前發抖。然而多爾袞真的在發抖。
娜仁在賭,用自己的全副身家賭多爾袞的情。
當然,這也不全是賭博,這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
如果多爾袞真的決定不顧妻兒去造反,那麼,作為多爾袞的妻子,她絕無逃走的可能。她哪裏都不能去,隻能等待。如果勝了,那就一切重新開始。如果敗了,她就帶著孩子和多爾袞一起上路。她和多爾袞,從成親的那一天起,命運就已經綁在了一起。
良久,多爾袞都沒有動,娜仁在心裏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
突然,她被多爾袞緊緊抱住了。
“不……娜仁,別這樣……我錯了……我不會的,我不能……”多爾袞死死抱住她,摟得那麼緊那麼緊,語無倫次,“我不做皇帝了,我不要皇位了!我要你,我要我們的孩子,我要我的妻子和兒女,我要我的家!我不做皇帝了……不做了……”
他的聲音漸漸哽咽,最後,這個昂藏七尺的男兒像小孩子一樣抱著妻子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屋裏傳出的一片哭聲,讓宮外眾人呆愣住。
珍哥從裏麵排眾而出,淚如雨下,哽咽道:“皇上……歸天了!”
貴妃、豪格母驚呼一聲,爭先恐後地往裏闖,哭喊著“皇上”。
大玉兒如同被重錘猛擊了一下,麵色慘白,搖搖欲倒,蘇茉爾忙扶住她。
珍哥走近大玉兒,低聲道:“皇後傷心得快昏了過去,貴妃又……呃……大事還要娘娘來主持。娘娘請節哀。”
珍哥行過禮,退到一邊。
大玉兒猶自發愣,蘇茉爾哭著搖她:“格格!格格!”
大玉兒回過神來,緩緩低頭凝視著自己與福臨緊緊相握的兩隻手,不知身處何地。好一會兒,她才想起身邊的福臨,於是緩緩蹲下,看著福臨茫然的神情,她心痛如割,緊緊摟住他。福臨仿佛回過神來,害怕地緊緊摟住額娘的頸子,想得到慰藉和安全感。
哭昏過去的哲哲是被太監們抬著出來的,大太監走到大玉兒麵前,用不高但是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皇後娘娘口諭,命莊妃娘娘暫代皇後打理一切事務!”
大玉兒木然地表示遵命,她沒看見一旁庶妃和貴妃驚怒交加的眼神,隻是望向書房,突然淚如泉湧。
男人們不可以進內宮,全都聚集在議事廳裏。多爾袞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代善和範文程不見蹤影。
代善和範文程確實不在,他們由內侍領著,正從小路悄悄往清寧宮走去。
回到府裏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微露的時候,稍事休息一下,待會兒還要去宮裏正式舉哀。
多爾袞臉色談不上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娜仁比他更憂慮——劇情進行到這個地方,該是多爾袞和豪格為了皇位互相對峙的時候了,劇情到底被自己撬動了多少?皇太極到底有沒有留下繼承人的名字?
心底的重重隱憂不能說出口,夫妻倆相對無言,沉默地用了早飯,換上內務府送來的正式素服,再次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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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歸天,盛京全城舉哀。
皇太極的靈柩停在清寧宮正殿,藍白兩色紗幔隨風飄揚,已換素服的眾親貴大臣在門外默默等著輪流進宮哭喪。
清寧宮正殿內,一派莊嚴肅穆,氣氛沉痛壓抑。靈前擺著案幾,上設大行皇帝靈牌,後妃都跪在靈旁陪喪。哲哲居前,大玉兒、貴妃、淑妃居次,豪格母及其他位份較低的妃嬪居後,無一不是淌眼抹淚,尤其哲哲哭得最傷心。
代善、多爾袞、多鐸、豪格等人踏進正殿,看著靈位,各人神情複雜。
代善先上前,焚香跪倒,奠酒三杯,喃喃道:“兄弟,想不到你走在哥哥前頭!”
一句話,引得後妃們哭聲又起。
多爾袞、多鐸、豪格等人,接著一同上前焚香奠酒。多爾袞神情深沉悲痛,多鐸的目光裏卻流露出一絲仇恨和快意。
豪格突然跪下,爬到案幾前,且哭且訴:“父皇!您怎麼不留一句話就撒手走了呢?您心心念念的伐明大業,一統中原的宏願雄心,兒臣德小福薄,哪裏擔得起這個重任啊!父皇!您快教教我!我該怎麼辦哪?”
眾人聞言盡皆神色錯愕。多爾袞微微冷笑,多鐸神情大為不悅,不等代善說話,他先開口問了:“大哥,範先生,昨夜大家在廳裏等候的時候,你們兩個都不在,想必是母後皇太後召見吧?那先帝有沒有留下遺詔,到底皇位傳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