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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關雎宮寢殿內,海蘭珠半夜猛然驚醒坐起,冷汗淋漓,喘著氣,大喊道:“雲哥!雲哥!”
坐在床邊地上打瞌睡的雲哥驚醒,揉揉眼,忙爬起道:“娘娘!什麼事兒啊娘娘?”
海蘭珠恐懼地抓著雲哥,急問道:“有沒有聽見腳步聲?遠遠地走近來,有沒有聽見腳步聲?”
雲哥道:“沒有啊娘娘!什麼聲音也沒有啊!”
海蘭珠愣住,流著淚,捂住臉道:“我是怎麼了?我到底是怎麼了?”
雲哥心道,怎麼了?當然是因為你心眼兒不好,遭報應了唄。
她是關雎宮的大宮女,海蘭珠又是個屁用不頂的主兒,平常日常大小事務都是她在調度操持,白天累得半死,晚上還得守夜,連個囫圇覺都沒得睡,她都快瘋了!
可是,人家是主子,她隻不過是個奴才,沒法兒,隻好道:“禦醫不是說了嗎?娘娘為了八阿哥,傷心過度,精神衰弱,身體自然健旺不起來。再加上前一陣子的操心……”
海蘭珠打斷道:“就是那一陣子操心壞了!我想報複玉兒,卻惹來大福晉……”
雲哥困得都快栽倒在地上了,可還是努力拍著海蘭珠的背,用力鼓舞自己——皇後娘娘答應過的,隻要我把宸妃主子伺候好了,她必定不會虧待我……看她這身子骨,也撐不了幾年了,堅持一下,出頭之日大概就在眼前……
雲哥並不喜歡海蘭珠,對她也無任何忠誠可言——她本來就是皇後的人。哲哲培養她,本是為了接珍哥的班的——珍哥年歲也不小了,哲哲舍不得讓她在宮裏耽擱了大好年華,但是珍哥又是哲哲跟前第一得意的心腹,要人來代替,怎麼也得培養個幾年才行,於是,剛進宮不久的雲哥就被選中了,海蘭珠的惡形惡狀,她在清寧宮聽得耳朵長繭子,沒想到……唉,希望自己能早點調回清寧宮去吧!……不過幹什麼工作都要敬業,所以忠厚老實的雲哥還是努力地盡著自己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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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一走,海蘭珠幾乎夜不能寐,本來就已經很虛弱的身體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臉色壞得不能再壞,診脈的禦醫腸子都要打結了——這位主子本就身體不好,難伺候得很,她還偏偏是皇帝心尖子上的人,這萬一皇帝不在的時候她有個好歹……哎喲,要了親命咯!
沒辦法,隻好報給皇後,這下子,換哲哲愁得要掉頭發了。
“你看看,這可怎麼辦?海蘭珠那丫頭,整天精神恍惚,太醫說的,我也聽不大懂,也不知道她的病情到底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偏偏皇上臨走的時候鄭重其事地把她交給了我……她要是有個好歹,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啊!”看著手裏太醫呈上來的奏報,哲哲很想當場躺倒在床表示自己“鳳體違和,不能理宮務”,求助地看向大玉兒。
“那咱們去看看她吧?你看她那宮裏,冷清得跟冷宮似的,福晉們都叫她那喜怒無常的脾氣給嚇壞了,現在是誰也不去了!”哲哲征求意見。
大玉兒賠笑,“我倒是願意去陪姐姐說話,可是姑姑也知道姐姐對我……呃……隻怕我去了反而叫她更生氣……”
哲哲默然,半晌才歎道:“我真不明白,他們究竟在想什麼?像皇上對多爾袞,海蘭珠對你,本來沒什麼事兒,何必疑心生暗鬼?……俗話說得好,白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我本來還疑惑,大福晉又關海蘭珠什麼事,何必嚇成那個樣子?結果呢?雲哥都稟告我了,原來就是她攛掇皇上殺多爾袞,難怪怕大福晉找上她了!現在倒好,枕頭風沒吹成,倒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我算是看透了,權勢這東西,一旦搶起來,真是六親不認!說什麼天家富貴,真不如貧門小戶,雖然清苦些,一家人卻也不至於搞到這種地步……唉,人哪!”說著站起身來,“罷啦,好歹還是我侄女,我去看看她好了!”
大玉兒點點頭,心中湧起一陣陣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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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雎宮寢殿內,海蘭珠躺在床上,氣若遊絲,雲哥在一旁焦急地照料著。
雲哥道:“娘娘,您究竟覺得怎麼樣?快告訴奴才。”
海蘭珠道:“我猜想,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雲哥道:“您不肯吃藥,當然好不了啦!”
海蘭珠道:“皇上不在,我要這要那的,她們會給我好臉色看嗎?我何必自取其辱?弄個不好,被她們暗中一整治,我死得更快!”
雲哥道:“可是,這樣下去,您的身子怎麼辦呢?”
海蘭珠道:“你別怕,我不死,我絕不能稱她們的心,我一定要等皇上回來!”
此時,一個宮女進來稟報道:“皇後來看娘娘了。”
海蘭珠微微有些驚訝,連忙使勁撐著坐起,忍著暈眩站直。
哲哲領著珍哥走進寢殿,海蘭珠、雲哥慌忙行禮道:“皇後吉祥。”
哲哲道:“不用多禮,坐吧!”
海蘭珠在床沿坐下,珍哥端凳至床前,哲哲坐下,和悅地道:“今兒個神氣倒像好些了,臉上也有了血色……”
海蘭珠強顏笑道:“我除了犯困,早就沒別的毛病了。”
哲哲道:“喔,那就好,你就寬心養著病。”
海蘭珠強聲道:“皇後是聽誰說我有病來著?誰說我有病就是咒我!我這就想出門去逛逛呢!”
哲哲忙道:“那可不行,病剛好些,可吹不得風。”
海蘭珠淡淡一笑,諷刺道:“皇後真是太關心我了,不過,我真的沒事兒。”
哲哲已經習慣了她這陰陽怪氣的腔調,裝作沒聽見,道:“玉兒也很關心你,她怕你病中嫌煩不敢來,再三托我問候你,盼著你早日健旺起來。”
一聽玉兒,海蘭珠神色陰霾,想忍卻忍不住,微微冷笑道:“玉兒?那我也要謝謝她的關心了!不過,她是關心我什麼時候好,還是關心我什麼時候死呢?”
哲哲很是詫異,一臉慍怒:“你這是什麼話!咱們關心你倒錯了嗎?玉兒是你妹妹,你們都是我侄女兒。”
海蘭珠猛地站起,衝動地對哲哲怒喊道:“玉兒才是姑姑的乖侄女兒,我是姑姑的眼中釘!我做錯了什麼?不就是皇上偏疼了我和八阿哥一點兒?就值得你們烏眼雞似的恨不能吃了我們母子?尤其是玉兒,先克死了我兒子,如今還要等我死!別打如意算盤,我沒那麼容易就如你們的願、稱你們的心!我死不了!皇上是我的!你們在他心裏,根本占不上一席之地!”
哲哲看她這樣,驚愕萬分,氣得手都發抖了,她顫巍巍地起身,珍哥連忙扶住她。
雲哥就是皇後的人,聽聞此話也嚇慌了:“皇後息怒,娘娘她……”
哲哲不聽,一甩袖子,掉頭就走,珍哥忙跟上,出了寢殿。
海蘭珠突然一陣暈眩,踉蹌幾步,摔倒在地。雲哥忙爬過去抱住她,叫道:“娘娘!娘娘!”
海蘭珠咬牙撐起上半身,倒在雲哥身上直喘氣。
雲哥看她這淒慘的模樣,心下惻然,低聲歎道:“娘娘,你怎麼可以……唉……”
她說著把話打住,回頭對一個宮女道:“你來扶著,我送皇後出去。”
小宮女過來扶海蘭珠,海蘭珠氣得直哆嗦,想攔阻雲哥,可她無力攔阻,雲哥已匆匆出去。
寢殿外,雲哥追上哲哲,撲通一聲跪下,扯住她袍角道:“皇後請留步,奴才有內情稟告。”
珍哥見哲哲麵色冷峻、調息不勻,知她氣得不輕,伸手拉起雲哥道:“雲哥,快說吧,皇後還有事兒呢。”
雲哥歎息道:“皇後息怒,宸妃娘娘口不擇言,是因為……她的病情……”
雲哥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欲言又止。
珍哥道:“到底宸妃娘娘的病是怎麼了?快說呀!”
雲哥拚命搖頭,道:“不是奴才敢咒主子,而是宸妃娘娘的病……隻怕快要不行了呢!”
哲哲心裏咯噔一下,驚道:“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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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兒,你說該怎麼辦?”清寧宮暖閣裏,哲哲焦慮地走來走去,“真想不到她的病情居然壞到了如此地步,我實在太為難了!想告訴皇上,這個關頭又怕擾亂皇上的心神,可不告訴皇上,萬一她真有個好歹,我怎麼交代?!”
大玉兒也沒想到居然成了這個樣子,低頭思索一下,咬牙道:“不行,姑姑,姐姐的病,非告訴皇上不可!如果等不到皇上回來她就……那咱們可就真的裏外不是人了!萬一皇上覺得是我……”她打了個哆嗦。
哲哲愁道:“可是,怎麼告訴呢?”
大玉兒道:“這倒是難處。說得太輕,等於沒說;說得太重,也不知前線軍情,如皇上一時回不來,豈不是徒然令他焦急懸心,於事無補……”
哲哲歎道:“唉,要是有個知道前線情況的人就好了!”
大玉兒道:“知道前線情況的,莫過於就在前線的人。”
哲哲道:“你是說……?”
大玉兒點頭道:“我想,不如把姐姐病重的消息,先告訴娜仁,她每半個月都有家書給多爾袞,這一次,就把這消息夾在家書裏送過去,這樣,就不會露出痕跡了。要多爾袞體察情勢、找機會跟皇上進言,盡量別讓這個消息對皇上和大局造成太壞的影響。”
哲哲遲疑道:“多爾袞?這主意倒不錯,我隻是有點害怕……”
大玉兒道:“害怕多爾袞反倒會利用這個消息,狠狠打擊皇上,令皇上猝不及防、心痛神摧?”
哲哲道:“這……”
大玉兒道:“多爾袞是個英雄,英雄不會乘人之危,不會在敵人的背後放冷箭。再說,就算真的這樣,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難道從京裏大張旗鼓送信過去?皇上萬一真的為了姐姐回來……有心人隻要仔細觀察,不難得出結論的。皇上為了姐姐辦過的出格的事兒還少麼?可是這一回,萬一叫人知道他丟下戰事就為了回來看寵妃,他的臉麵還要不要?他的聲望恐怕會遭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交給多爾袞,總比叫別人知道強吧?至少,我敢保證,多爾袞不是個碎嘴的人,他不會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的!”
哲哲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皇帝的臉麵和聲望,當然比一個女人重要得多!
大玉兒道:“當然,這隻是我的淺見,姑姑要是有更好的想法……”
哲哲道:“你不用說了,我明白。好吧,我信任多爾袞,他應該會做出對皇上最好的處置。”
得到了哲哲的批準,大玉兒當天就出了宮,趕到了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