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因的書房三麵環窗, 窗外是夜色下越發顯得幽深的樹林。書房的桌子上還擺放著昨晚夏因調查精神力所積攢的資料。
將門關上,夏因坐在那布麵沙發上,翹起二郎腿, 動作隨意放鬆卻不失優雅。夏因出生帝國顯赫的老派貴族,夏特裏安家族, 從小耳濡目染的矜貴氣質早已刻入了他的骨血之中。
夏因示意百墨與禹群坐在他的對麵, 然後聲音柔緩的說道:“今天我去了研究所一趟,跟一位精神力研究方麵的好友聊了聊。”
夏因注意到禹群此時露出幾分顧慮與不讚同的神色, 他立刻心領神會的補充道:“放心,我沒有透露百墨的情況。他們研究組最近發表了一篇論文, 我隻是根據他們論文之中提出來的一個模型與他進行了探討。”
禹群此時的表情才微微放緩,他問道:“所以你們探討出的結果是什麼?”
剛才在走廊上,夏因說有可能能解決百墨精神力上的問題, 顯然他們上午的討論是得出了什麼結果的。
百墨倒是很意外,原來這個世界裏麵居然存在研究精神力的研究所。
隻是百墨覺得這個世界中的精神力研究應該幫不上他什麼忙,畢竟他並不是這個世界中的人, 他是一個哨兵。
所以他對於夏因所提出來的解決方案興趣不大。
他倒是更在意在花園中與菲菲錢錢玩耍的超狼,聽著它發出的聲音,百墨心想, 超狼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確很寂寞, 這個世界中沒有別的精神體,它一個夥伴也沒有。
而此時夏因說道:“百墨在精神力測試中,表現出極強的承受力, 我們分析這說明百墨目前的精神力處於被動狀態,簡單來說,就像是被封印在牢籠之中。”
夏因這句話讓百墨那魂遊天外的思緒立刻回籠。他本來沒有期待夏因的發現,但是夏因現在說的內容卻詭異地與他目前的情況重合上。
難道那個研究所裏的人, 真的研究出了什麼?
夏因平常雖然惡劣,但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候,他沒有吊人胃口,而是直接開誠公布道:“要解決百墨精神力上的困境,就需要從外界幫忙打破牢籠。”
他將目光從禹群的身上轉移到百墨身上,“我們可以通過對你施加超額精神壓力,將你逼到臨界點,讓你的精神力進行突破——”
“不可以。”不等百墨回答,禹群搶先一步回答道。
他眉眼凝肅,聲音裏是不留餘地的否決,“太危險了,沒有必要。”
就算精神力得不到突破又如何?不過是無法操作機甲。
就算操作不了機甲,百墨還可以成為一名強大的單兵,為什麼要去冒這個險?
禹群不同意。
夏因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他聳聳肩,並沒有想去說服禹群,“我隻是將我們今天的討論結果告知,至於該如何做,看你們自己。”他微一沉吟,說道:“說實話,我也覺得這個方法太危險。”
超額的精神壓力,就是在大腦中瞬間灌輸超過日常幾百倍的龐大信息流,以及通過微電流強行激發大腦中的痛苦回憶,而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將人逼入精神麵臨崩潰的境地。
倘若真的這樣做,百墨在進行的時候便會麵臨極大的痛苦,那是種脫離生理層麵的精神痛苦。
並且一不小心,就會從鋼絲上墜落入懸崖,導致精神崩潰。
畢竟,人的極限哪裏是那麼容易突破的?
禹群感受著旁邊的沉默,他心有所動地往旁邊看去,便看見百墨一臉沉思。
禹群心中一沉。
夏因直接跳過這個話題,提議道:“我想,要不軍部競賽就將百墨的參賽項目改成單兵作戰……”
然而此時一直沉默的百墨忽然開口問道:“你們要怎麼對我施加精神壓力?像上次的精神力測試那樣嗎?”
百墨眉頭一蹙,覺得不是很靠譜,“那玩意對我沒什麼用。”
百墨問的仔細,禹群便知道百墨是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方案,他側過頭看著與自己隔著一個位置距離的百墨,加重了幾分語氣,“這個方案沒有可操作性,不必再討論。”
百墨的想法卻跟禹群不太一樣。
上午他在自己嚐試突破那精神力桎梏的時候,他就感覺到自己的確需要一點外力的幫忙。
幫他到達一種精神力爆發的狀態。
所以他忽視了禹群的話,隻看著夏因問道:“那個儀器,可以繼續加大功率嗎?可以加大到什麼程度?”
禹群皺起眉,“百墨。”
夏因的視線在禹群與百墨之間來回著,最後他對著百墨那沒有絲毫動搖的目光,說道:“理論上,可以加到你徹底承受不了。”
百墨點點頭,那平淡的聲音中沒有一絲猶豫以及害怕,“那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仿佛就像是在說可以去嚐試一家新的餐廳般,日常到完全不符合話中內容該有的驚心動魄。
“不著急。”夏因看著禹群那沉下來的神色,說道:“可以好好考慮之後再做決定。”
討論暫時結束,夏因將禹群留下來。
“行了,有什麼想說的,說吧。”夏因對自己這學生再熟悉不過,一看他那樣子便知道禹群有話需要私下與自己說。
禹群此刻背著夏因,看著窗外那樹林間月亮的清輝,他神色冷淡,隱隱透著一股不悅,“老師,你不應該做出那個提議。”
倘若夏因提前與他說一聲,他絕不會讚成讓百墨知道那個方案。
夏因眉頭微皺,對禹群的話並不讚成,“禹群,你對他的掌控欲太強。你別忘了,他不是你的所屬物,也不是個小孩子,對於自己的事情百墨有百分之百的知情權。”
禹群轉過身,看著夏因,他壓低的眉頭將眼窩更顯深邃,“我知道。”微微一抿緊唇,禹群看著自己麵前那一桌的資料,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將那半懸在桌麵外的資料推回去。
禹群問道:“老師之前見過百墨考核中的表現,你覺得百墨的戰鬥風格如何?”
夏因回憶著當時的情況,其實這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四個字直接跳到腦海之中,夏因說道:“鋒芒畢露。”
“對。”禹群抬起眼,“但那鋒芒不完全是對著敵人,也是對著自己。”
“百墨他不知道保護自己。”
“不是簡單的莽撞,而是他會故意將自己逼迫到生死一線。”
這件事,禹群沒有跟任何人提過,但卻始終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最近他在引導百墨改變自己的戰鬥習慣,除了想讓百墨更強,何嚐又不是為了能夠讓百墨那股戾氣稍微收斂一些?
“現在他知道在生死的邊緣停下來。”禹群那鬆開的手猛地收緊,他那散漫的聲線也如拉緊的弦,鋒利如刃,“但如果哪一天,他沒有停下來呢?”
百墨此刻就像是時常遊走在高處邊緣,迷戀著危險的人。他站在高處往下看,抵抗著那股下墜的衝動,搖搖欲墜。
但倘若哪一天,他沒有抵抗住,一躍而下——
夏因怔住,他並不像禹群那樣了解百墨,沒想到禹群居然對百墨有著這樣的擔心。
但細細回想著百墨的舉動,他不可否認的是,百墨身上的確有著飛蛾撲火的決絕。
那難怪禹群不願意百墨去嚐試精神力強行突破,萬一將百墨心中潛藏的黑暗徹底誘發出來,隻怕在突破試煉中,百墨就會完全不受控製。
夏因微微囁嚅,無力又樂觀地說道:“或許,隻是你想多了,百墨沒有那麼脆弱。”
禹群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眼眸冷凝,語氣清淡,“喬希·溫布爾跳下去之前,不也沒人認為他會那麼決絕麼?”
喬希·溫布爾是一個手指被割破了一道口子,都會淚流不止的人。
他怕疼,怕苦痛,怕艱辛貧窮。
軟弱到不具備任何危險性,即便被人拋棄,也隻是自己落淚,然後去找下一個人依附。
他這輩子做的最果斷的一件事,卻是終結自己的生命。
夏因語氣微頓,對此他並不認可。
完全不顧逝者為大,他尖銳地評價道:“我倒覺得他一直很心狠,隻是當初他終於舍得對自己心狠一次。”
如果不心狠,怎麼能夠為了追求愛人,將自己的親生孩子丟在福利院不管不問,然後被拋棄後又去福利院將人接回,隻為從自己的孩子那裏尋求愛,然後在又陷入愛河的時候,再次將人拋棄。
如果不心狠,怎麼會在自盡前,將年僅15歲的親生孩子叫到現場,讓他看著自己從高處一躍而下,不留一絲憐憫。
不管是過去多少年,夏因一想起喬希·溫布爾這個人,就沒有半分好感。
那是他活了幾十年,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最自私,最不負責任,最心狠手辣的人。
喬希·溫布爾前前後後有著許多情人,他對每個情人都愛的至死不渝。
甚至在需要的時候,他也會對自己的孩子展現出情真意切的愛意。
但夏因很清楚,喬希·溫布爾最愛的始終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喬希·溫布爾,禹群也不會對感情一事避如蛇蠍,厭惡至極。
雖然很難說清禹群在排斥感情的時候,究竟是想避免自己成為喬希·溫布爾那樣為愛瘋狂的人,還是害怕讓自己的伴侶成為一個像喬希·溫布爾那樣的悲劇。
但夏因知道,在禹群的內心深處,喬希·溫布爾這個人就像是一個夢魘,難以擺脫。
夏因也不知道禹群是倒了幾輩子黴,才會攤上這麼一個血親。
並不打算在這個人的話題上繼續深入,禹群回歸正題,“總之,百墨精神力的這件事,要麼尋找別的辦法,要麼就不要管了。”
就算不能操作機甲,也沒關係。
夏因點點頭,但他並不像禹群那麼獨斷,他還是保留餘地地說道:“隻是這件事的主動權,始終在百墨手上。”
倘若百墨非要這麼做,誰也阻止不了。
這也是禹群頭疼的地方。
百墨的性格……
禹群輕不可聞地一歎氣,“我會和他好好說的。”
“嗯……”
夏因看著禹群朝房門走去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上午和安野對話中的另一個話題,他將自己近日的顧慮說出來,“軍部與皇室的氣氛不宜過於緊張,雖然皇室如今跟空殼一樣,但是它畢竟有著象征意義。在馬爾蒂星係的問題上,或許態度可以和緩些。”
禹群腳步微頓,但卻沒有停下來。
他堅定地邁開自己的步子,“我的態度一直很明確,隻要有第二個選擇,我都不會選擇開戰。”
“所以需要注意自己態度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們。”
手搭上門把手,禹群略揚眉,清淺的聲音晦明不清,“有的時候,我很慶幸我有戰神這麼個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