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前四個老婆(1 / 2)

書權戒了酒,何氏卻癡迷上了酒。何氏本身釀酒,對酒餅釀造的糯米酒有極高的鑒賞能力,但從不輕易喝酒。她找了村裏的仙婆,越南婆和聾女半夜總來找她,不厭其煩問她為什麼睡她們的床,仙婆讓她每晚喝三杯灑了香灰的妖婆(老鷹)酒才睡,一是壯膽,二是避邪,沒有鬼不怕妖婆的,但她們都是書權的前妻,嚇嚇就好,蜻蜓點水,見好就收,不能趕絕,尤其對聾女,畢竟還是作德孫子他媽。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何氏把家裏生蛋的兩隻母雞中的一隻塗上洋紅用春節寫對聯的紅紙裹著抱給了仙婆,過年時還油炸了一箱本片給仙婆。這樣,人鬼相安無事。直到一個墟日,陽光燦爛的日子,萬裏晴空如洗,何氏上半身脫得精光,懷抱著一個長頸的大蛤蚧圓酒瓶,酒瓶裏麵泡著一隻睜開眼睛的妖婆,透出褐色的犀利目光,勉強伸出卻被迫卷曲的利爪,目光與利爪都同時指向了何氏碩大如同核桃般的**。何氏像抱著青花瓷花瓶要把甘露灑於人間的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一樣,飛奔在來趕墟的擁擠的人群中,“我要做仙了!我要做仙了!”,“做仙了!我要做仙了!”……放假無書可讀的小孩不斷加入隨她飛奔的隊伍中,“我也要做仙了,哈哈!”“哈哈!我也要做仙了!做仙了”,“不用讀書了,不用做作業了,哈哈!”,隊伍裏麵有她那歪脖子兒子,隻是他不怎麼喊,也不阻止頑劣的小孩朝他母親身上扔石頭、扔垃圾、吐口水,總是紳士般的卻又無比天真淳樸地笑著。從曾田街的食品站到豬仔市場,到豬肉市場,到205國道邊的井頭,到公社球場,隊伍越來越龐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人們都尊敬地看著她胸前的黑得發亮的核桃,停止工作,並為她讓路。豬肉佬停下手中的刀,賣豬仔的把豬仔關進籠子,生怕受到驚嚇跑走掉,賣蛇藥的藍莞人盡管把蛇從嘴巴吞進去從鼻孔鑽出來也沒人看了,賣鹹雜的把擺出去的欖角挪進來一點點,怕被人撞倒,幾個小孩趁機偷了幾個豆腐果,就像一場盛大的歡樂聚會,主角隻有何氏一個,其它人都是配角,都是小醜。“今日值,閑也(東西)冇買到,看了一場戲,免費的”,“今日的芋頭沒人買的了,轉去自己煮來吃,無知幾靚,一點都不生水”,“買閑也啦,先過秤啊,冇看過乳啊,買了閑也轉屋卡看老婆的啊”,“快點通知公社幹部來抓其啊,影響市容的”、“你自己就是公社幹部洛,幹嘛不去抓,還盯著人家的乳看”“死佬仔,還不回家啊,你媽叫你回家食飯洛,跟著顛婆跑”。。。。。。似乎何氏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從此每逢墟日都這樣跑,書權及其親屬周而複始的用麻繩把其綁回。一開始,人們竊竊私議,綁回去以後,書權晚上還睡這個奔跑的女人嗎?後來,人們飯前餐後都在熱烈討論這個問題,有些人甚至為此爭得麵紅耳赤。由於何氏的奔跑,書權和其親屬的威信大大降低了,幾乎不怎麼看待何氏了,給口飯吃便任其自生自滅了。直到有一天,不知在什麼因素的刺激下,這個沒名字的山野村婦竟痊愈了一段時間,她右手指著遠處的五指山的中指峰,左手抱著歪脖子兒子說“媽要走了,要上天洛,做仙洛”“你知得什麼是做仙嗎?就是去觀音娘住的地方啊!媽走了,你還是回你以前的家吧,跟你三叔公去橫坑撿礦吧,起碼餓不死,畢竟你是那裏的種,這裏不會待你好的,現在就走吧”。歪脖子兒子呆呆看著她,“我不走,那裏沒有紅薯吃”。橫坑礦山是一個天然寶藏,埋著無數的鎢礦、銅礦、錫礦與鉍礦,解放前曾被零星開挖,七八十年代最高峰時曾有數萬國營礦工,絕大部分來自曾田、藍莞及周圍的幾個鎮,後來礦山資源枯竭時,部分礦工便隨挖礦大軍遠赴Y省等地開挖其它礦山。而無法成為國營礦工的當地村民便在礦山周邊撿一些雜碎的礦賣給礦山,條件雖是艱苦,卻比種田強多了。三叔公便是這樣的情況,這是後話了。第二天大早,書權打牌回來,發現那條麻繩一頭綁在橫梁上,一頭綁在了何氏的脖子上,長長的繩子繞過橫梁,掉在床上,沿著床沿滑下。。。。。。寡婦,顛婆,上吊而亡,沒有生下半個蛋,自然是不搞任何葬禮的儀式了,偷偷埋了,不複葬聾女時那種依依之情,隻是那伸出的長長的舌頭令人恐懼,讓人聯想到若幹日子後來複仇的冤死鬼。書權讓何氏的歪脖子兒子就近掰了張蕉葉,隔著蕉葉抓住舌頭,塞回嘴裏,等完全塞進去後,雙手用力合上嘴巴,但等他一放手,嘴吧又張開了,長長的舌頭又伸了出來。這樣來回幾次,書權弄得疲憊不堪,甚是恐懼,腦海不斷浮現晚上睡覺時吊在上麵的垂下舌頭的何氏,迅猛伸出舌頭把他脖子纏上幾十遍,“哢”的一聲,吊在橫梁上,天亮時舌頭像剝竹筍一樣被層層剝開,最裏麵是那條麻繩。。。。。。書權便索性用芭蕉葉一橫一豎把舌頭包紮了,附近拔幾根長點的青草,打了死結,葬了。後來,人們把何氏上吊的消息告訴仙婆,仙婆說“那個顛婆,我早就叫她不要喝那麼多酒,她還死喝爛喝,還是妖婆酒,大補的,補腰骨的,一個女人怎麼受得了?”書權的親屬把歪脖子兒子送到橫坑礦山上找他的三叔公,書權不用背著何氏和歪脖子兒子兩個包袱,他在屋前用石頭墊起臨時爐灶,燉了另一隻生蛋的母雞,放了黃豆、扁豆、川豆、眉豆,總之家裏有的,鄰居能借的豆都放了,還放了沒喝完的妖婆酒。豆是用來煮鬼的,他覺得不能讓廚房裏的爐灶沾了妖婆酒的黴氣。吃雞的情景令他終生難忘,遠處的五指山高聳入雲,層巒疊嶂,前麵菜園裏的李樹上蹲著幾隻喜鵲,旁邊祠堂屋頂黑瓦上站著一隻黑色的烏鴉,煙熏過的眼睛看起來像人一般大,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書權,凹凸不平的鐵皮鍋冒著騰騰熱氣,他坐在爐灶口這一麵,對麵是越南婆,左邊是聾女,右邊是何氏,他趕緊往爐灶裏添柴,火焰觸到老柴皮的一刻,“吱”的一聲,碰出飛舞的火星,卻又瞬間消失,三個女人也隨著火星的消失而消失。他狼吞虎咽的吃著,吃得一片響,驚天動地,滾燙的眼淚滴進更加滾燙的雞湯裏,化為烏有,融為一體。喜鵲和烏鴉都來了,將來的日子會熬成怎麼樣呢?像豆一樣沉鍋底,抑或像豆殼一樣越煮越往上浮?書權心裏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