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權從不願向人提起的是他一生中娶過4個老婆,一個在糞崗浸死,一個死於月難,一個在房間用綁柴草的繩子上吊而死,另一個死於咽下一瓶樂果。
娶第一個女人時他娘還剩下最後一口氣,那時他當兵回來不到一個月,還不滿18歲,當初選兵時他虛報了年齡。鑼鼓喧天地辦喜事是為了給含辛茹苦生養他兩兄弟的娘衝喜,希望她能夠度過這一劫。可是還是沒能把他娘留在陽間,婚後大概兩個月,他娘去世了,死的時候拚命抓著李書漢的手,嘴巴一直在嘟囔,可是沒有人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女人是經人介紹從中越邊境越南那邊花了366元買過來的,本來是要400元的,後來砍價砍到350元,但是書權他爹作德老漢堅持要給366元,一是顯示仁德,不能讓對方吃太多的虧,二是為了博個好意頭,六六大順。女人會說G省口音的漢語,但是和村裏麵的其他女人走的很遠,除了在村裏小學旁邊那條小溪洗衣服偶爾碰到說上一兩句,基本上不往來。那些愛搬弄是非卻又很少得到夫家關愛的村婦有時會慫恿不懂事的小孩子喊她“越南婆”,或者編造一些她被賣到這條村子之前的故事,無非是妓女、克夫之類的毫無因由的事情。她對這些事情表現的很淡定,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並且她操持家務甚至駛牛耙田都是好手,半年之後作德老漢很放心地把農事交給她。又半年,她死在糞崗的糞坑裏,那時的糞崗和豬欄、牛欄一起建在離自家房子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有的糞坑足足有幾米深,那些堆積的像小山似的糞便被用來作稻田和蔬菜地的肥料,隻有糞坑滿了,村民才去挖一部分出來挑到山腳下,有的甚至直接就放在路邊。那天,吃過夜,她說肚子痛去糞崗,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作德老漢在親房祖叔的幫助下把她從糞坑裏撈上來,趁半夜沒有人在鄰村的亂葬崗草草掩埋了,那情況慘不忍睹,19歲的書權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回憶。書權一直都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掉進去,又為什麼爬不出來。後來,村裏老人在坐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邊把在圩日從石街邊買來的煙絲慢慢卷起來吐雲吞霧的時候,偶爾會提到這個女人,說她駛牛耙田不比男的差。
第二個女人娶得是東江流域水手的後代。這個女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隻是聽文筆(鎮水的塔,也有說是代表一地人傑地靈的塔)的聾婆嘮叨時,才知道在她出生前有運木材的船從上遊過來靠當地碼頭作業的時侯,她跑船的父親才來那個在碼頭旁邊的文筆後麵的家小住幾天,那個用江邊的大腿般粗的綠油油的竹子搭起來的家在船來的時候總是特別熱鬧,水手們先到小廟燒點香給觀音菩薩祈求風平浪靜,接下來便迫不及待的穿過文筆後麵的拱門來到竹屋。船長、老鬼、大副、大管輪、二副······總之順序按照船上官的大小來排,鮮有不進去的,除了那些剛上船歲數太小老船長不讓之外。她的父親是唯一一個不用排隊並且可以留下過夜的。每進去一個,便有幾個年輕的把耳朵湊在竹子上聽,年紀稍長的坐的遠遠的抽著水煙筒,發出咕咕的聲音,偶爾朝那群偷聽的小年輕笑一笑,又回過頭來繼續抽他的水煙筒,似乎活了大半輩子沒什麼沒見過的了。封山育林之前,來碼頭的船多,竹屋的女人也多,大多數來自窮苦人家,也有部分是因為婚姻出現了問題才過來的,由當地的地頭蛇照看著,再說她們賺的錢也是花在村裏了,村裏人對她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算容得下她們。後來,不讓砍樹了,來的船日漸少了,慢慢的慘淡到一個月隻有條把船在碼頭上岸補充夥食,碼頭幾乎荒廢了,竹屋的女人們有的跟船走了,有的穿過文筆前麵的拱門來到圩鎮坐上幾個小時才難得碰上的過路車往縣城方向去了,有個被喚作賊婆娣的竹屋女人在臨走前夜把一個熟睡中的細曼仔抱給正在掃香爐灰的聾婆,說是明天孩子她爸過來抱走,那時的聾婆還不聾,以為她又在開玩笑,隻不過是想像往常一樣幫她暫時照看一炷香的時間,抬起頭罵了句“早死滅亡冇教交,你自己都不知道他爸是哪個,鬼來接他阿?好去做生意咯!”,賊婆娣早就入鄉隨俗會說當地的土話,可是這次她並沒有和往常一樣開玩笑地回罵幾句,而是匆匆地走向碼頭的外堤,踏上了那條正在收的跳板,隨東江順流而下。竹屋翠綠的顏色不斷的脫落,竹子開始爆裂,最後在一場台風的風尾卷裹碼頭的時候坍塌了,隻剩下朱紅漆半脫落的文筆,孤零零的,偶爾會有攞食的把它當家。。。。。。也許,若幹年後有當年的跑船佬回來旅遊的時候,還會想起竹屋,想起那時排隊進竹屋的快樂時光。文筆的香油錢、文筆旁邊的幾畝菜地養大了女人,聾婆視為己出,人們叫她聾女,聾女不聾,隻是很多事裝作聽不到而已,於是人們把她當成聾女。聾婆過世,聾女出嫁,媒人是當年照看聾女母輩的地頭蛇,嫁妝是一張門板,百年杉樹造的門板安在文筆不知道有多少年月了,丈夫是死了老婆的李書權,算是門當戶對了。聾女完全不知道洞房該幹什麼,而書權則在第一個女人死去一年後有著像黃昏時小學操場上經常可見的狗駁瓜那樣無比渴望又毫無顧忌的欲望。聾女真的不是聾啞人,花燭夜略帶痛苦卻勾人心魂的呻吟便是最好的證明。狂熱一段時間,書權早把喪妻之痛忘卻了。一年後,蹩腳的接生婆無法挽救剛生下一個男孩的聾女。作德老漢看在孫子的份上,幾乎算是厚葬了聾女,還刻了一塊神主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