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字不曾出口,就聽一聲爆喝“放箭”,飛蝗般的箭矢穿透了皇甫峻的胸膛,也將身後的一眾心腹和親衛們射得如同刺蝟一般。
皇甫峻倒了下去,仰望著蒼白天際,血沫子不停自喉間湧出。
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張臉,眯縫著眼睛打量自己,皇甫峻終於認出了來人,不是袁象先,竟是多年不見的節度府牙兵押衙李小喜。
皇甫峻的意識逐漸模糊,在徹底死亡之前,他聽到李小喜陰狠的嗓音再次響起:“這個,還有這個,留著,咱們獻給韓頭兒,剩下的殺了,所有人!”
天光見亮,魏州城內的喧鬧和嘈雜卻已經逐漸開始減弱,城中依然有哭喊和廝殺聲,但已經沒有黎明時分那般強烈。大街小巷上還有許多零星的戰鬥,那是入城的李小喜所部和袁象先所部在追逐漏網的魏博將門。
魏博節度使羅紹威一夜沒睡,他在書房中讀了一夜的書。有幾次他激動得想親自出去看看,甚至親自出門,帶領自己的家丁出去狠狠殺上一場,出一出多年來心中無法散布的惡氣。但最後都忍住了,“某是節度使,某是一鎮大帥,大帥就要有大帥的樣子,運籌帷幄便可,不必親冒箭矢。”
家丁們挨個回來稟報消息,什麼方鼓橋外的程氏被屠了,什麼柳苑的李氏被誅了,什麼賈家胡同被殺了個血流成河,什麼燈籠口伏屍遍地……每次傳回來一個消息,羅紹威都會感到一陣燥熱湧遍全身,回想一段曾經被欺辱的往事,然後以此佐酒,讓熱辣的漿液澆一澆自家的腸胃,直似飄飄欲仙!
當金明橋外皇甫峻授首的消息傳來時,羅紹威再也忍不住了,他騰的從椅上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眼角濕潤,口中喃喃道:“某是大帥了,某是大帥了……”
旋即想起父親羅宏信再世時叮囑自己的話——謀大事者必以靜,於是踱步來到桌案前,提筆蘸墨,詩成兩句曰“簾前淡泊雲頭日,座上蕭騷雨腳風”。
他不是純粹的武人,因為始終生活在魏博牙兵的陰影中,他自小便隻能舞文弄墨,正如今夜般以讀書度日。羅紹威寫過很多詩,河北之上也小有名氣,這兩句詩信手偶得,卻是上乘之作,他自己看了看,很是得意。正在苦思下麵的句子,卻見一個老家仆衝了進來,高喊:“大帥,李押衙來了!”
羅紹威再也顧不得什麼詩歌和靜氣了,幾步躍出書房,就見當年手下第一心腹李小喜正帶著一群軍兵向自己而來。
“德山,多年不見了,一向可好?”羅紹威忍著激動望向李小喜,心頭感激莫名。
李小喜抱了抱拳:“大帥,卑職甲胄在身,不能全禮了!”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德山浴血整夜,煞是辛苦,來,且入某書房歇息片刻……老阿叔,快快整治菜肴,某要與德山敘舊……德山,很多年沒來某這書房了吧……”
“且慢!大帥忒也客氣了,卑職此來,還需向大帥借一件物事,望大帥不吝相贈。”
“好說,好說……”
李小喜恭恭敬敬行禮,向羅紹威致謝:“如此,卑職謝過了!”隨即微笑著向左右軍士道:“——來啊,替某向羅帥借項上頭顱一用。”
當李小喜提著羅紹威的人頭來到袁象先的招討使行轅時,袁象先被嚇了一跳,頓時失了方寸。
“你……你……你怎麼將他殺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看著慌了神的袁象先,李小喜輕蔑一笑。由不得李小喜看不起袁象先,昨夜入城的時候,招討使行轅所部的宣武軍差點鬧出大亂子,他們隻是按照袁象先提供的名單抓捕幾個魏博將門中有數的大將,執行的是封禁而非殺戮之策,結果導致北城的數家魏博將門群起反擊,袁象先手中的行轅牙兵頓時死了兩百多人,差點連北門都丟了。
好在張景韶及時得了通報,急速率部應援,才將反擊的魏博將門鎮壓下去,否則必然釀出大亂子。
但看不起歸看不起,韓延徽交代的事情,李小喜不敢不尊,當下將頭顱往袁象先桌案上一放:“袁招討,這可是袁招討返回汴州的護身符,沒了這道符,恐怕袁招討過不了你家王爺那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