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嚅囁了片刻,又道:“從這裏到榆關至少要走一天,那麼多婦孺老幼,恐怕還要更久,某等也是怕給將爺增添拖累,到時候路上遇到契丹人,更加不好走脫。而且,契丹人向來沒長性子,再過一陣子,他們大多就會離開此地,老頭子們也就能重返村裏了。”
李誠中有些理解了,老人家是最故土難離的,有些頑固的老人甚至寧願死在家中,也不遠背井離鄉。而且,在這個時代的整個世界上,就屬漢人對於土地的眷戀之情最是濃鬱,讓他們拋棄土地,比讓他們丟棄性命還要艱難。他有些不甘心的繼續勸道:“很多百姓都逃入平州了,隻要家中有丁壯從軍,就能在碣石山下獲得良田……”
另一個姓程的老頭上前一步,插話道:“將爺,碣石山在哪裏,某等不清楚,但是白狼山下的田地,某等是從祖輩就開始耕種的,實在是舍不得啊。那些逃入關內的鄉鄰們,隻要契丹人退了,想必都會回來……”
李誠中氣道:“可是契丹人不退怎麼辦?你們還能在這裏躲上一輩子?要是他們有一天進山了,你們還能逃到哪裏去?”
當李誠中被老頭們帶到後山的時候,他啞口無言了,因為這些百姓用行動告訴了李誠中,就算契丹人不退,他們也能在白狼山中躲一輩子。後山的山坳中,這裏一片、那裏一片,已經被逃難的百姓犁出一塊一塊不規則的田地,這些田地順著山中的溪流,一層層疊在山坡上,其中許多都已經發出了青苗!
按照老頭們的說法,白狼山中因為有充沛的地熱,就算到了冬天,土地也不會冷,在這裏耕種的話,一年可以收兩季!若不是因為地處山上,通行不便,大夥兒早就在這裏耕種了。這次逃難的時候,很多村戶都隨身攜帶了種子,已經於一個月前進行了首次播種,隻要大夥兒熬到春天,第一茬糧食就能收獲。雖然第一次收獲因為首耕的緣故不會太多,但也足夠這些百姓生存下去,再耕種個一兩季,這些耕地就能成為良田,大夥兒也就不用再為糧食發愁。
看著後山那幾處冒著熱氣的溫泉,李誠中很是無語,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那些溫泉冒出來的熱氣中硫磺的味道並不濃鬱,而且耕地都離那些泉眼處較遠,遠遠不會受其影響,但卻處於溫暖的地熱範圍中,估計就算下了大雪,雪也肯定會很快融化,反而成為滋養土地的水分。對於這種地熱資源的超前運用,他除了深深佩服外,隻能暗自解嘲:“誰說穿越人士就一定知識領先?古人的能力可是遠遠超出後人想象的。”
老頭們的眼神裏,李誠中看到的是那份勞動後的喜悅和憧憬,他鼻子有點酸,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李誠中在軍寨中呆了一天,他命令手下的兩都士兵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包括將那些開鑿在山壁上的窯洞再次進行了清掃,在角落中搭建了幾個新的灶台,將馬廄重新整理出來,砍伐了一些木頭將其圈上圍成欄舍,他準備回到平州後弄些羊來讓寨子裏的百姓豢養。最後,他命令將兩車糧食全部留下,留給百姓們過冬。
做好這一切,已經是晚上了。李誠中手下的士兵基本上都是來自關外,與這些逃難至山中的百姓天然就有一分親情,其中更有幾個如劉金厚這樣本身就來自三戶村子中的後生,因此很快就融成了一片。說實話,晚餐沒什麼好的吃食,也就是熬的粥、熱的麵餅以及車上不多的一些肉幹和百姓在山中挖掘的野菜,但就這些東西,已經讓這些百姓們吃得很舒服了。李誠中坐在篝火邊,看著一處處火灶周圍的百姓,他們看上去很幸福,臉頰上滿是笑容,有些地方甚至響起了歌聲。“軍民魚水一家人”七個字,又浮現在李誠中腦海中,他對自己的想法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馮道坐在李誠中身旁,忽然問:“李禦侮真不帶他們走?”
李誠中點頭:“他們不願走,自然不能強迫。”
馮道問:“李禦侮就不怕他們被契丹人擄走?到時候成了契丹人的奴隸丁口,反過來壯大了契丹人。”
李誠中默然,歎了口氣:“強迫他們離開故土……我還真做不出來。”
馮道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笑了笑:“道走過那麼多地方,李禦侮算得上最獨特的一個。”
“嗯?”李誠中沒明白。
馮道解釋:“道還從未遇到過讓手下軍兵幫助百姓幹活的,更別提把軍糧送出去的……”
李誠中撓了撓頭:“軍糧的事,我回去會和兵馬使解釋,到時候有什麼責罰,我擔著就是。至於幫百姓幹活,不應該麼?”
馮道看了看周圍歡鬧的人群,道:“不強行從這些人中抽出壯丁從軍就算好的了,哪裏有幫忙幹活的。也就是這些新兵了,他們兩個月前還都是關外百姓……若非如此,李禦侮隻怕也驅使不動。這些兵,很樸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