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原雙手緊緊按著趙遷雙手,渾濁雙目淌淚:“遷,家中子弟如何?”
他是趙遷最小的叔父,稱之為少父;他們當初兄弟六人,如今因為戰事隻剩下他一人,而唯一的血裔,就是趙遷。
趙遷父親被秦軍俘虜,因為當時兩國宗室身份是相互認可的,秦國並未刁難。感慨於邯鄲氏與主家趙氏的仇,趙遷父親加入秦軍。並改為趙氏以紀念故國,將兒子起名為遷,就是記住這件事情。少年時的趙遷曾回趙國祭祖,與趙宗室子弟械鬥,鼻梁受傷。
趙遷也是雙手反轉,抓著自己少父的枯瘦雙手,道:“尚好,家中三子伯子高兵法、武技、律法皆有所成;仲子進知禮孝順,為人謙遜有君子風;季子成頑劣不堪,卻有侄兒秉性,今後這軍爵將由季子繼承。”
邯鄲原聽著緩緩點頭:“甚好,甚好!”
他聽明白了,大侄孫趙高是個大才,未來不需要擔心;次侄孫趙進懂禮會做人,未來也不愁生計。而小侄孫趙成頑劣估計是謙虛說法,想來在武事上有天賦,這才讓趙遷有將軍功爵位傳給幼子,而不給次子、長子的決定。
他看著趙遷欲言又止,又看一眼趙遷身後跪坐的兩名武士,道:“遷此來用意,少父已知。大丈夫立世,豈能此般瞻前顧後?”
趙遷頭垂著,低聲道:“藍田將軍王齕選中侄兒,秦國軍法……還望少父成全。”
他敢抗令不從當場斬首,沒收一切財產妻小充為隸;來了若不按令執行,隨行銳士便會將他擊殺。不是隨行的銳士無情,他們不動手,他們的家族就會遭難。
邯鄲原露笑:“垂死之身,何惜?我邯鄲氏一族,就靠遷了。”
“少父……”
見趙遷兒女情長,邯鄲原抬手撫著看不清楚的趙遷麵容,微笑著,語氣略重:“那孩子,的確與眾不同。如他所言,我贏姓要長存,唯有強者為尊,非討滅諸姬不可!”
他微微扭頭,看向那兩名武士道:“今日老朽侄兒富貴還鄉,自當宴請閭左諸豪。二位,意下如何?”
一名武士行禮,兩掌交疊拇指內扣,微微俯首:“長者高義。”
就這麼兩句話便定下計劃,殺人的計劃向來如此,越簡單越直接也就越有效率。邯鄲原又道:“閭中田隸,有黑衣衛士五人。彼無兵甲在身,易圖也。除去閭中眼線,此事可成。”
“嗨!”
暮色下,駐守清流村的一名趙軍什長來到趙政家中,趙姬端坐,隔著竹簾聽聞其言語,心中狂跳,卻語氣不滿:“裏長富親歸鄉,與我母子何關?”
這什長拱著手:“公子終究是宗室,裏長亦是宗室,此家宴也。我等為趙氏臣屬,又豈能不去?若公子不去,我等去了,何人護衛公子?”
趙姬嗬嗬輕笑:“趙勝老兒行那李代桃僵之計,吾與吾兒政匿居此地,休說各國刺客,恐怕趙國上下知之者也不過十指之數。”
這什長心饞酒肉,更想結識那位經商致富的宗室子弟,懶得搭理趙姬,冰冷冷道:“歸鄉公子扈從多而雜,趙人有之,秦人有之,燕人、魏人、齊人皆有。我等知你是秦王舊人,可新至諸扈從不知。若有酒後亂誌者闖入此間,而你又是難得佳人……如此醜聞傳到秦國,我趙國無損什麼,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