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愛在生死離別時(3 / 3)

《戰國策·趙策一》中有“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的句子,說當時俠士之風盛行,士可以為欣賞自己的人賣命,而女性因為生活的圈子比較小,也隻為喜愛之極的丈夫而修飾自己。如杜甫《新婚別》中,麵對即將遠征的丈夫,新娘表示“自嗟貧家女,久致羅襦裳。羅襦不複施,對君洗紅妝”,我隻對你化妝描眉,展現美容。古時候女子對男子的依賴、依戀過重,造成了這種現象。《詩經》中《鄭風·狡童》也說明這個問題。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

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

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女孩邂逅了小夥之後的依戀就容易得相思病。就有了《狡童》這個故事。你怎麼不願和我再說話啊,因為你的緣故,我吃不下飯!你怎麼不願與我同吃飯啊,因為你的緣故,我睡不著覺!熱戀中的人兒,特別是古代。男子怡不跟女子說話,她馬上就吃不了飯,隻不過沒有跟她一起吃飯,她馬上睡不著覺,真正是枕食不安。如此以來,戀愛中的女人永遠沒有精神的安寧,男子一個異常的表情,會激起她心中的波瀾,而他的離開,更讓她寢食難安,還談什麼梳妝打扮!

自古以來女人愛美,先前都是打扮來打扮去,而《伯兮》中這名女子如今卻懶得梳妝,蓬頭垢臉坐著等待,等待她心目中那個威武健壯的為王前驅的夫君歸來。然而思念的日子實在不好過,想他想得頭也痛心也病,真想得到一棵忘憂草把他忘卻。但是盡管痛苦難忍,還是有點想念的好,想著他,也許生活還有些盼頭與希望,心甘情願地響著,承受著煎熬,“願言思伯,甘心首疾”,必要的時候甚至連性命相見都可以交付。

也許他們是新婚夫婦,上戰場前他還執畫筆為她描眉,然後在雲鬢旁別上幾朵飛蓬小花,嬌羞臉龐,頓時生輝。這是她所盼望的現世安穩。哪知道,殘酷的戰事就把他拉到生死未卜的戰場。戰場上,短兵相接,朝不保夕,自己在日日夜夜不安之中,肝腸寸斷。天下女子所希望的也就是那現世安穩與歲月靜好,有愛人,還可以被愛,長相廝守,到生命的盡頭,這就是人生的完滿。往往,天意弄人,連這僅有的一點美好都不給不成全,道不盡的離合,唱不完的悲歡。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武俠大家古龍在他的《七種武器之離別鉤》的段首寫到。確實,離別有時候就如一把鉤,那一瞬間,整個人的心被好像被鉤子鉤碎,分離的痛,更痛心的是斯人已去,你就隻能抱著那已經隨他遠去的不再完整的心,默默承受著著種痛。女子們承受著痛苦不說,還被後人冠上了不雅的名號——棄婦,怨婦,思婦。翹首期盼著等待,不知道能否等到那個人的回來,怕是要等到飛蓬凋謝、生命尾聲了。

說到詩中的植物飛蓬,還有另一層的意味。“其華如柳絮,聚而飛如亂發也。”《集傳》中這樣說,飛蓬也由此得名。作為鄉野間俯首皆是的一種荒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它們的根甚淺,葉落枝枯後,極易從近根處折斷,飄搖不定,遇風則四處飄落,這也是它得名的另一個起因。這樣一種微不足道的植物,出現在《伯兮》裏,就有別的意味了。“首如飛蓬”,不過是一種表象,棄婦的思念,才真正的如風中飛蓬,早隨夫君上前線走天涯。而她夫君,又何嚐不是一棵飛蓬,他的生命飄搖在戰爭這場“大風”中,怎麼可能回得來。如此,她們哪還會有心情打扮自己。

“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詩仙李白曾這樣對詩聖杜甫說,明知道世事難料,二人都似飛蓬在空中旋轉飄落,不知道是否還會相見,且幹盡了這手中之杯吧!盡管《伯兮》中的女子沒有誦詩飲酒,但她自此不妝容的行為比起二位大詩人更多了幾絲悲傷。

愛需要大聲說出來

——《鄘風·柏舟》聯想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維我儀。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隻!不諒人隻!

泛彼柏舟,在彼河側。髧彼兩髦,實維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隻!不諒人隻!

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說:“夢境是優美的,同時又是意味深長的。”而這一首上古時期翩躚而出的《鄘風·柏舟》似乎美的已經足夠的意味深長了。形容愛情,玫瑰太俗,美夢太假,隻有一方小舟,足夠典雅。

並不寬泛的河麵上,停泊著一隻舟船,宛如愛情的風吹過,這隻小舟迎風而動,但卻因為河畔的纜繩所牽製,無法隨風而去,無奈之下,隻能悲慟不已,愛情,往往不就是這樣可遇而不可求,求得而無法得嗎?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古詩中圍繞著“舟”的故事很多,而大多都有著哀愁的意味,李白在《早發白帝城》中歎“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韋應物於《滁州西澗》中息“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舟也許是引發人們哀愁的物件吧,這首詩的意味也是如此,一個女子愛上一個男子,但是卻得不到家裏人的許可,於是她仰天悲號:“我的母親我的天,為什麼你不體諒女兒的心!除了他我誰都不要!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寧願去死!”

估計很少女子能夠說出這樣驚天動地的話,即使先秦那時的民風再開放,說出這樣響當當的誓言也並非多數。即使是男子也很少會說出口。放到現在來說,肯定有人說,年輕姑娘嘛,說的衝動話,山盟海誓脫口而出,可以理解。

可仔細品讀這首詩,先以水中的柏木舟起興,再細細描繪那個心儀男子的清秀麵貌,可見她的愛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那頭發垂分的少年,實在讓我好喜歡,我發誓我永遠不變心”。女孩的心思看來已經決定了,已經沒有了衝動、說胡話的特征。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位平凡的女孩要做出反抗,口頭上的反抗還不算完,如果要表現在實際行動上,怕是難之又難。

因為先秦時代民間婚戀的現實狀況有兩方麵,一是,人們在政令許可的範圍內享有一定的性愛自由,二則是最普遍的情況,《齊風·南山》中有具體的描寫,比如“娶妻如之何?必高父母”、“娶妻如之何?非媒不娶”,意思是是娶妻嫁人得通過父母同意,媒人說媒,禮教已經通過婚俗幹涉到人們的生活。所以詩中的女子既可以自行選擇對象,而又要受到父母的約束,需要取得父母的同意。而那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她才悲傷地大喊到:“我的母親天,你為什麼不能成全女兒的愛呢?”

如果一份愛情從一開始就遭到母親的反對,那麼它必然會走得很艱辛。一般來說,在擇偶問題上,母親與兒女的意見都不會一致。母親相中的,子女一般不屑一顧,而子女看上的,母親則堅決反對。於是誕生了許多悲劇,中國傳統悲劇《孔雀東南飛》、梁祝故事等等,太多的悲劇就源於父母的阻攔。

外國的情況也是如此,不說聞名全球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但拿民歌說來,白俄羅斯就有民歌《媽媽要我出嫁》,媽媽給女兒挑選了好多人家,女兒就是不答應,都倔強地拒絕掉:“媽媽我不能嫁給他!”,還有印度尼西亞民歌《哎呀媽媽》,女兒為自己不去相親辯解:“ 哎呀媽媽,你不要對我生氣,年輕人就是這樣相愛的。”

母親的橫加幹涉激起女兒的反抗。要想捍衛愛情,需要堅強的意誌,更需要麵對壓力的勇氣。不妥協,不做膽小鬼,為真愛而努力。還有另一首和舟有關的古詩——《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是兩千多年前的舟子唱出來的歌謠,表達了對王子的愛慕之意,在舟上,地位卑微的舟娘付出勇氣,表達了愛情,最終被王子理解帶回宮中。事情的美好結果讓那些不敢啟齒的“膽小鬼”們一個足夠慚愧。

至於《柏舟》這場愛情的結果是什麼呢?她哭著喊著非他不嫁,可是,最後他們真的在一起了嗎?我們卻隻能想象。

詩歌中的愛情,虛實尚有待考證,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位女子一定會在老年之時,立於河畔望舟,那時她的心中一定已是歲月蒼茫,充滿了滄海桑田般變化無奇的感受。

讀這首《柏舟》,眼前仿佛出現一個傷心的女子,逗留在流水河畔久久不願離去,這裏或許是她和男子兩情相悅的地方,當初他們一團歡喜熱鬧,而如今,隻有她獨自在此,靠著回憶,回想甜蜜往昔。

人是群居的動物,無法脫離社會而獨立生存的個體存在。兩個人相愛,不單單是父母的反對阻力,周邊其他的阻力也是重重,也許會大到無法想象,但到最後真能突破“重圍”而修得“共枕眠”的,又有幾個呢?

現實總是殘酷悲劇結果的居多,悲劇才能讓人記得,否則,一個個催人淚下的愛情故事就不會誕生,也不會流傳千古了。《柏舟》裏的女子,其實又何嚐不是空歎無奈?不過她已經付出了自己的勇氣,不是為後來人樹立著很好的榜樣嗎?

一份炙熱的愛情會因為無法言說而逐漸冷去,但同樣如火的情愫也會因為激烈的爭取而同樣無疾而終,這個世間上,真就有許多人們無法左右的事情,縱使人們多麼強調隻看重過程,而不看重結果,但那冷冰冰的現實真的就不會令原本熱忱的心破碎裂縫嗎?

人不能以詩論,想來這位《柏舟》中的女子最終也會有個好歸宿,不管怎樣,她擁有了足可以令一生快樂的記憶,那份與愛人相守的短暫時光,如同旖旎的陽光綻放心間,而今雖然物是人非,但那份大聲說出的愛意,卻會永久陪伴她左右,是她餘生重複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