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刮風又天色陰沉,不見太陽黑漆漆。長夜醒著難入眠,想他不住打噴嚏。
天色陰沉暗淡無光,雷聲轟轟又開始響。長夜醒著難入眠,但願他也把我想。
張愛玲的名作《傾城之戀》中的範柳原和白流蘇都是調情的高手,他倆都抱著目的開始著愛情交手,範想賺取白的芳心,而白也想賺一個冤大頭結束自己下半生的生計漂泊。結果呢,彼此調情,彼此精於算計,都不想真心以對,愛情變成一場沒有休止的拉鋸戰。倒是最後的一場戰爭成全了他們的愛情。
在這裏,調情隻能讓感情陷入困境,而愛情則可以把平凡變偉大,把瞬間變永恒。《傾城之戀》中在那生死攸關的瞬間,他們沒有了挑逗與算計,彼此唯一的心思,就是希望對方平安,為此甚至想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如此才終於斷定兩個人的相愛。同樣,賈寶玉給林黛玉說“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城傾國的貌’”之時,也正是他心情暴躁不安的時期,整天無事可做,穿梭於眾多姐姐妹妹之間,討好獻殷勤,他對黛玉的這句話怕也不是出於真心,在敏感的黛玉看來,確實是調情之語。黛玉也隻好一邊惱怒一邊掉下眼淚,怕也是《終風》裏那個女孩子一樣的悲涼。等到寶玉最終確定自己真愛黛玉的時候,那時候調情自動轉化為了愛情。
可見,愛情的偉大之處在於擊敗調情,把調情轉化為愛情的養分。那時候,在愛情裏,沒有輕浮,沒有褻瀆,隻有天長地久。
《終風》裏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曆來爭執而又沒有明確的莊薑,不管是不是這位女子都沒有白流蘇與黛玉幸運,到最後她也沒有把調情化成愛情,他拋棄了她,並且不再回來,盡管他曾經給她帶來那麼多的美好。她對於這一切也心知肚明,然而現實讓她無能為力,隻能一個人承受著傷害。
就如詩的意境一樣,耿耿不寐的長夜,當暴風刮得猛烈之時,就想起他對著自己嘻嘻的笑,戲謔的歡樂。一個人獨處睡覺不著,但願自己的思念能讓他打個噴嚏,好讓他知道自己在想念他,據說,一個人要是被惦記著,就會打噴嚏。真的希望他能回來,給自己真正的愛情。即使這些都做不到,那至少他能夠把自己懷念。
關於《終風》男女主人公最後有沒有結果,詩人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覺得應該沒有了下文,生命應該就此擦肩而過,不過,也有可能在某一天,男子懊悔了會回來,但怕也是因為浪子的心已經疲憊,而不是因為真懂得了愛情。茫茫人海,會有幾個會像《大話西遊》中的周星馳一樣想通了愛情:“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的麵前我沒有珍惜,知道失去你的時候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我們都還有沒有機會?這一點讓人心酸。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願言則懷。”在這樣刮風打雷的夜裏,會想起誰?還希望誰想起自己?李清照說:“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若是如此,物是人非,調情也好,愛情也好,都隻能是一個夢——一個無比悲涼的夢。
相逢是首歌
——讀《鄭風·野有蔓草》
聽見冬天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來卻不能理智安排
陰天傍晚車窗外
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
歌手孫燕姿演唱《遇見》時的細數落花一般的聲音,似《鄭風·野有蔓草》那橫絕千年的樸素吟唱。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在郊野,蔓草青青,白露未晞,男子信步到此,希望與一位姑娘相遇,姑娘美目流盼,天地生輝。“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才來”。男子不是著急地想抓住一個美女,要的是“邂逅相遇”,遇見一個真正的知己。這位知己會不遲不早,奇跡出現。正如張愛玲那著名的句子說的一樣: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恰好遇見了。這就是男子的夢想。
男子說出這樣的意願不免顯得有些苦悶,是得不到才會這樣說出口。現在似乎滿世界的人都在苦悶,爭取過得更加幸福,現狀卻讓人苦悶,訴說心裏話或者有默契的朋友比黃金還稀缺。活在這世間,長年戴著麵具行走謀生,很少有人與真實的自己會有零距離的麵對。更不要說找到知己。蘇軾有首《西江月》,講的尋找自己做知己,與自己相逢的感覺: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穀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說起來,那天蘇軾本來挺倒黴的,在外麵喝酒到大半夜,回來的時候看門的家童都睡死了,敲了大半天門也沒有敲開。進不了門,就一個人去江邊溜達了。
夜晚寂靜,詩人的靈感來了: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等發出感歎自己,連他都感到吃驚,自己怎麼不是來一番風景描寫,而是發出如此感慨。細想之下,才明了原來是卸掉了自己所有的身份,還原成孑然一身的這一個人,用平常人的眼光審視了自己的日常生活,重新認識到自己,也算是找回了一個知己。
怕是天明之後自己重新回到繁複的客套生活中,那些滔滔的廢話,泛濫的笑容,自己的靈魂還會失去,多想珍重現在的自己,把他當作知己,給生活中的自己建議、指引。
遇見知己,在自古文人情懷中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辛棄疾希望在燈火闌珊處遇見驀然回首的驚喜,戴望舒希望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裏遇見丁香一樣憂愁的姑娘,還有《古詩十九首》裏的那個沒有留下名字的女子,她希望在高樓之上遇見: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
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
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
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高處不勝寒,這個決絕的女子,選擇在西北的高樓上遇見,這裏的高樓,也許是實物高樓,也許是她心中的一座樓閣,她在等待,等待一個能夠走到這樓閣最高處的人。《紅樓夢》中黛玉也是有一座自己的高樓,再等著寶玉走到最高處。她的嫋娜依人,薛蟠也能懂得,在人群裏看見黛玉時候,他就立馬“酥倒”,她的才華,寶玉也早早就懂得了,但那時候寶玉周邊都是有才華的女孩,寶釵、湘雲,個個才華應該不在黛玉之下。
黛玉真正和所有人不一樣的,高於眾人的,怕是自己獨有的情懷吧,她有著對生命細致入微的感觸,當寶玉聽到她發自靈魂深處的葬花詩之時,他驀然明了,那時候他也已經放棄了所有女孩子的眼淚,明白了自己一生隻能有一份真正的愛情,寶玉才進入了黛玉的樓閣深處,他們兩個人的心靈才到了一起。
女子在高樓之上等著自己,知己也當然懂得,在那很少人能及的高處,琴聲是語言,也是留給他的階梯。但是,茫茫人海之中,有幾人能懂得那琴聲,又有幾人能夠真正走到樓閣深處。俞伯牙與鍾子期為知己,當鍾子期因病去世之後,俞伯牙便摔破了自己從不離身的古琴,從此不再撫弦彈奏,知己難求。“一彈再三唱,慷慨有餘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能夠遇到誰,和女子一起,飛到更高的地方。
在《野有蔓草》中,難度降了些,不是在高樓,隻是在清晨的野外,在那一片新鮮而又岑寂的霧氣裏,希望遇見一個知己。三生石,前生緣,從那電光火石般的秋波流轉,便知道她就是男子今生所願。
男子並沒有似《關雎》的那些具體:“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隻是:“邂逅相遇,與子偕臧”,“臧”就是“美好”的意思,以最美好的自己,遇見一個美好的人,然後和她一直美好下去。這種美好是一種可遇不可求,一種能夠給彼此留下欣慰與留戀,最終沉澱升華成愉悅難忘的記憶!
姻緣一“語”定
——《豳風·伐柯》筆記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
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
我覯之子,籩豆有踐。
這首《豳風·伐柯》中說,要砍柴,隻有斧頭的利刃是不行的,必須要裝上斧柄,這樣使起來才能夠得心應手。而娶妻子也必須要有媒人才能成功。因為這首詩,後世將媒人做媒也稱為“作伐”。
中國古代無媒不成婚,現在也有好多婚姻是媒人說成的。其實早在《詩經》中的《衛風·氓》中我們的先民就說“匪我愆期,子無良媒”。
孟子還把“媒妁之言”與“父母之命”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其實封建社會的自然經濟形態使得大家的活動都局限在了一家之中,“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社會中,彼此之間確實有隔膜存在,也不了解外邊人家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即使自己家裏的兒女已長大成人,也不知道哪家需要嫁女娶媳。還有封建的風俗習氣使得人們在求偶問題上的靦腆心理,其中要是一個媒人斡旋是最好不過的了。
所以,詩歌中也提到了要想做個斧柄,有了原則就不難辦了,要是遇到了真心相愛的人,就要擺下隆重的宴席來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