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並趾與歧指
《莊子·駢拇》一篇,堪稱個性至上者的宣言。文章結構嚴密,環環緊扣,層層緊逼,直搗儒家的老招牌--仁義禮樂。篇中張揚戰鬥激情,雄辯之至。惟其太雄辯了,不像前七篇之深蘊厚藉,遂啟疑竇,所以王船山《莊子解》認為不是莊周寫的。是耶非耶,全憑推斷。公說婆說,俱乏證明。與其臆創新說,不如維持原案。古今作家風格多變者代有之,哪能僅憑文風斷定作者。篇中強調世間萬物天生不齊,各具本性,這正符合莊周崇尚自然之旨。何況批判儒家,痛斥仁義禮樂之失,亦莊周之擅長,不像假冒。
文章一開頭就很妙,先揀“駢拇”“枝指”說起,使你猜不出他扣的底牌。腳趾有畸形的,大趾二趾合並成一個趾,是為“駢拇”,亦即並趾。手指有畸形的,大指頂端分歧成兩個指,是為“枝指”,亦即歧指。並趾人,歧指人,世俗多以異類視之,口雖不言而心疑焉。莊周替他們辯護說,畸形對畸形者自身而言,同樣是其本性實現,用現代話說吧,就是基因表現,乃自然也,非過失也,理應受到社會尊重。推而言之,任何個性,若與概念化的共性作比較,莫不具有可見的和不可見的畸形。其“駢”不必非在腳趾不可,別的器官也可以“駢”。其“枝”不必非在手指不可,別的器官也可以“枝”。對於概念化的共性而言,任何個性皆有“例外”表現,也就是某方麵的畸形。莊周巧用相對主義翻出底牌,原來他是在為個性爭取存在的權利。朝廷要治安,所以倡導共性,納百姓人仁義禮樂的儀範。民間要發展,所以追求個性,望國王行舒緩寬大的政策。莊周站在民間,強調萬物長短不齊,“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分明是在提醒朝廷,不要妄動外科手術,害得野鴨憂歌,仙鶴悲舞。
剛剛宣言個性至上,筆鋒一轉,挑起詼諧,說有人
“駢”在心“枝”在肝所以成仁取義,有人“駢”在目“枝”在耳所以製禮作樂,皆屬不可見的畸形,以此嘲笑儒家的那一套仁義禮樂亦“駢拇”“枝指”而已。儒家不承認自身的畸形,他們說仁義出乎天性,禮樂合乎常情。莊周反問:既然出乎天性,為何仁人義士那麼少,而不仁不義之徒那麼多既然合乎常情,為何難以推廣,要你們去拚命宣傳
文章結尾轉回嚴肅,聲明抵製仁義並非不講道德,反對禮樂並非不要規矩,他莊周隻不過不願意遷自己的個性,就別人的個性罷了;不願意棄自己的生活,過別人的生活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