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從小就看出我是隻沒長頭的大蒼蠅,我的生活中充滿了率性而為的荒唐事,我甚至懷疑“荒唐”這個詞就是因我而來。盡管我殘破的人生中充滿了戲劇性的突變,可在伊拉克陪同麵前仍是小巫見大巫。同行的伊拉克陪同做事很怪,事先從不告知次日的活動安排。每天清晨都是上車以後才突然告訴你要去的地方,我不知道這是他們的個人性格決定,還是有什麼其他考慮。這天早晨,我們照例先上車,等汽車開出一段距離之後才被告知:要去參觀薩達姆兒童醫院。這種突然襲擊的安排使我連事先準備的禮品也沒能帶上。
薩達姆兒童醫院建於1986年,曾經是中東地區最先進的兒童醫院,擅長治療癌症和各種急慢性傳染病。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導致長達10年的國際封鎖禁運,造成藥品奇缺、醫療設備嚴重老化。許多一般的小病由於缺乏必要的處理而釀成大病,比如嚴重缺少抗生素使普通感冒發展成肺炎,空氣和飲用水汙染又加劇了病人的病情惡化。海灣戰爭前平均每兩天死亡一個病人,現在每天都要死三四個人。伊拉克患癌症的病人人數,較海灣戰爭前增加了大約10倍。
薩達姆兒童醫院現在開設兩個急救中心,有370張住院病床,專門救助那些遭受貧鈾武器傷害的重症兒童。接待我們的巴西姆(Basim A.Abidiili)醫生介紹,自1991年海灣戰爭以來,許多此前從未發現的奇怪血液病大量出現,至今查不出病因。病的症狀是流鼻血、出血不止、瘦弱……薩達姆兒童醫院每天門診超過1100多人,其中1~2人為急重病人。盡管該醫院建成時曾經是中東地區設備最先進的醫院,現在卻隻有一個血庫,連CT都不能做,並且目前全巴格達隻有兩台CT機。由於國際禁運,不僅急需的醫療設備不能進口,就是用於一般治療但要求嚴格保溫條件的醫藥和血液製品也根本沒辦法空運進來,平均每天都有幾個得不到妥善治療的兒童夭折。
一位婦女嘴裏不停地機械重複著“錢,錢”,她正通過乞討為她毫無希望的孩子籌集醫療費。一進病房,一股腥臭夾雜著潮濕的熱風撲麵而來,擠了十幾張病床的病房裏寂靜無聲。夏季巴格達的最高氣溫接近50℃,由於沒有空調,幾位身穿黑袍的阿拉伯婦女正搖晃著扇子和硬紙板為各自的孩子降溫。嘈雜的風聲加強了不安的感覺,連往來飛舞的蒼蠅振翅聲也突然變大。戰亂造成巴格達水荒,連伊拉克傳統降溫的水風機也無法開動,醫院無法保障洗澡用水,甚至沒有清潔的飲用水。所有病人都麵無表情,像一座座雕塑。病房裏一片死寂,隻聽見機械失靈的鼓風機的不規則轉動聲。望著他們一個個瘦弱病態的身軀、一雙雙茫然無望的眼睛,我手足無措不知該問些什麼。我把口袋裏的錢、食品全掏出來,直埋怨陪同沒有提前告訴我今天來這兒,否則我會帶更多的東西給這些需要幫助的孩子。
與我們同時到達薩達姆兒童醫院的還有美國人丹尼·加西亞(Danny Garcia),這位家住加利福尼亞聖迭戈的老美從約旦首都安曼沿“死亡之路”徒步走了近1000公裏,一直走到薩達姆兒童醫院,呼籲全世界關注伊拉克的貧鈾彈兒童。近兩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家和有識之士同情伊拉克人民的遭遇並開始采取一些人道主義援助,呼籲盡早解除對伊拉克的國際禁運。
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近期公布的調查報告表明,自1990年聯合國對伊實施嚴厲的經濟製裁以來,因缺醫少藥和營養不良而夭折的伊拉克兒童的人數同製裁前相比增長了兩倍多。伊拉克政府把海灣戰爭以來出現的大量怪胎、先天缺損、白血病和兒童癌症歸罪於多國部隊的貧鈾武器。巴格達官方數字顯示:1989-2000年伊拉克死於腹瀉的人數上升了2084.9%;死於呼吸道疾病的上升了1989.9%;死於營養不良的上升了3074.4%。但美英政府指責伊拉克薩達姆政權應對此負責,美國務院發言人稱,由聯合國負責人道救援的伊拉克北部庫爾德人居住區就沒有出現兒童死亡率上升的現象。
人的生命隻有一次,這些孩子生下來就在一個汙染、製裁的環境裏,像一群出生在籠子裏的小鳥,讓我想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中國成語。我個人認為,即使他們的父輩犯過與國際規則和慣例不符的罪責,但把由此帶來的災難後果放到這些無辜的孩子身上,都是殘忍和不公平的。我不忍心再看眼前的一切,我唯一能做的是讓人們知道這裏的孩子的生活狀況。孩子們無助的眼神、母親們無言的淚水,似乎在寫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