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們發表了不算少的小文章,名作家在胡同裏再遇見我們,總算要正麵瞧上兩眼了。當然,不是瞧兩眼就完事,他還朝我們臉上吐口痰。那時候,我們緊張得要命,顧不上去擦臉,一個勁地跟他打招呼,叫他大師。他聽後,用鼻子哼哼兩聲,又把嘴上的煙頭吐到我們身上,接著消失在胡同深處。
可以說,我們並不是非常喜歡他吐的口痰和煙頭,但非常喜歡他的書。我們都從各自家長的嘴裏聽說過,名作家的家裏有數不清的小人書,早就想去開開眼,用手去輕輕摸一摸那些可愛的小人書。我們還聽說名作家瞧不起大人書,每天隻看小人書;也看不起電視上的任何節目,每天隻看搞笑的卡通片。我們真想去他家裏,親眼見識見識他被卡通片逗得滿地打滾的情景和他在深夜一盞發黃的燈泡下埋頭苦讀小人書的動人景像。如果有可能,我們還想得到他的一點點小東西,比如他用壞了的隻剩下幾根毛的破牙刷呀,他穿壞了的前麵開著大洞的破褲衩呀,他的一雙破皮鞋爛襪子呀什麼的。
我們巴望著遇上機會能把這些願望向他反映一下。
要是沒機會,也可能想辦法向他老婆彙報一下,他老婆是我們這個城市賞心悅目的活動風景點,起碼外表看上去比他強一百倍。隻是那個寶貝姐姐平時更難見到,偶爾望見身影一閃而過,都是在她開車進出胡同的時候。好在不久春暖花開,大作家麵目氣色有所好轉,在胡同裏見了我們懶得再吐我們,而是停下來跟我們說幾句。我們急忙掏出筆和本子記他說的話。他笑著說天氣真好,我們趕緊記。不想他太謙虛,臉色一變叫著說,天氣真好這一句,沒必要記嘛!
我們又急忙記他說的這句話。
他於是更加謙遜,飛起來幾大腳丫子,把我們踢到路邊上,然後走掉。
我們一時間激動得很,打電話把這事告訴了報紙記者。記者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老遠找來,興衝衝地問我們大作家除了踢人,還幹沒幹別的,比如扇大耳刮子什麼的?我們老實說沒有扇。記者聽了有點失望,說他們主編跟他說了,要是大作家扇了我們耳刮子,那就簡直再好不過啦!我們隻好幫著他歎氣。失望之下,他追問我們還有沒有大作家其它方麵的事,我們便補充了大作家朝我們臉上吐口痰、吐煙頭和每次上公共廁所拉完屎不衝洗。記者這下高興起來,記下我們所說的一切,給我們嚓嚓嚓地拍了照。還留下話,要是下一步大作家敢扇我們耳光就要趕快報告,然後騎上破車消失在胡同口。
第二天,我們在胡同裏老遠一看見大作家就手舞著報紙跑過去告訴他,報上登了他吐我們踢我們的好些事,好大一版哪!不料大作家一把推開我們遞上去的報紙,不屑地說:
哼,一張小報,沒勁!
我們吃驚地盯著他。
他轉身就走,但剛走出幾步又轉回來。
他說,我實話告訴你們吧,別的我沒心思說,隻說兩件小事。第一件,大概就是上半年吧,我脫得精光在城裏那個萬人廣場上亂跑了一氣,當時正在開大會,市長正在講話,整個會場十多萬人全炸鍋啦!但那又怎麼樣呢?第二件,好像就是上個月吧,我在公共汽車上當著滿滿一車人,把一個老太太的兩隻耳朵全給咬下來了,沒一會,整條大街堵了好幾千輛汽車,那些救護車喲、警車喲、省市領導的車喲,簡直沒辦法開進去!但那又怎麼樣呢?說來這兩件事全國的報紙都登了,還上了電視,簡直轟動得不得了!但那又咋樣呢?事情一過人家馬上就把你給忘了,連你姓啥、是男是女、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很快就沒人還能想得起來。說穿了,不怕你們失望,依我看哪,出名沒多大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