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芷夏和傅涼沁,聽到了這個人的故事。

“如果這也算家,我的羊群就是我的兒女。我白日裏看著它們在沙山上蹣跚,夜裏聽聞它們和著風沙的嗚咽。我的夢裏,久違地出現了我的小兒子。”

“如果羊群是我的兒女,如果我的小兒子轉生在我的羊群裏,如果羊群是我愛的人,如果我愛的人存在於羊群裏。那他們該如何寂寞啊。

每一日的荒野和沙丘讓他們寸步難行,匱乏的水源讓他們麵黃肌瘦。”

“那時候我就在想我希望,每一個人,眼見的是青翠的,飲下的是香甜的。”

他一個人,複習著他那故去的妻子的工作。

她為他理好衣領,為他修剪鬢發,她把每一處塵埃抹去。

她是一個那麼美麗,又幹淨的女人。

他從不避諱承認他愛她,在失去她的日子裏,他甚至會夜半起身,細數羊的毛發。

死一般的寂寞啊。

他祈禱這些無用功能減緩他的孤獨。

那一日,沙粒再一次侵襲他的眼瞼,他恍惚間看到她。

她飽滿的臉龐滲著嫣紅,烏黑的頭發整齊地盤起,她牽著一頭小羊羔,唱著歌謠。她來了,她來了。

“當山丘布滿翠綠,當河流無止無息,這會是我愛的土地。”

她的瞳孔映出憔悴的他,孤獨的,寂寞的,瘋狂的他。

“你的胡子該剃了。”她這麼調笑著,“哎呀,這裏怎麼那麼多沙,哦不,親愛的,我不喜歡這裏。”

我也不喜歡。

他差點脫口而出。

她的幻影被愈演愈烈的風暴搗碎。

他想,他需要一片翠綠的山丘,來安撫他的羊群和他的愛人。

他毫不猶豫地開始種樹。這實在是個荒謬的決定。妄想讓一個禿子生發,而他並不會魔法。他帶著他的羊夥計們,種下了第一粒橡樹種子。

理所當然地,它沒有發芽。

這完全激起了他的好勝心。他仿佛感到多年前那個自己回來了。他勇敢,他聰明……他深情。

他想要種樹,想要山丘布滿翠綠,想要一片世外桃源,想要在綠洲裏忘卻。黃沙讓他恐慌又寂寞,它在摧毀他。

它像一個圈套,一片泥沼,他要把他的心拔出來。

他的妻兒,會在綠洲中款款而來,接他回家。

漸漸地,他不覺得孤獨了。

哪怕一個人在萬畝山丘中佇立,耳邊隻有獵獵風聲,目可及之處沒有一星半點的燈光。

在他的幻想裏,這樣的山丘正孕育著成千上萬的生命,它們暫時被風沙關押在土裏。

等到某一天,某個瞬間。

它們會衝出重重圍城,來擁抱他。

薛芷夏和傅涼沁聽得入了迷,此時此刻男人的眼神,真的很像是星星,在這個地方閃耀著。

薛芷夏有了一種感覺,如果自己,自己也到了這樣的年紀,如果有人問自己,自己的經驗是什麼,那麼自己又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用什麼樣的感情,來說明自己的這些故事呢?

到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活到變老的那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到那些人。

隻不過到了這種情況,自己再重新有這種想象,真的是有些可笑了。

世界上,哪兒有那麼多萬一,哪兒有那麼多如果,哪兒有那麼多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