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嘈雜聲越來越大, 能明顯聽說是從食堂傳出來的。
“算算時間,他們來了也有好幾天了。這群小崽子的叛逆期來的有點晚。”楊文也嘖嘖兩聲,語氣充滿著遺憾。
葉聰站在原地, 眉眼和行為動作都透露出一種焦躁不安。他想離開,卻也知道現在並不是他提意見就會被采納的時候,隻能按捺住自己。
程振華對外麵的聲音置若罔聞,仿佛絲毫不關心,他看向葉聰,“既然你已經猜到是什麼事, 那我就直說了。他最後的希望是我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你。”
程振華從警務員手裏接過一個黑鐵盒, 遞給葉聰。
葉聰瞟了眼黑鐵盒, 外麵陽光明媚, 它卻散著冷光, 右下角刻著的金粉名字熠熠生輝。如果可以, 葉聰希望自己和那個男人沒有任何關係。但是自己不能選擇血緣, 不能選擇不出生。如果上天給他機會,讓他把身體裏的血還給那個男人, 他會毫不猶豫。
這股肮髒的血液,當他願意要嗎?
隻是沒想到對方到最後都還在惡心他!
“我不要!”葉聰冷聲說道, “我和葉起沒有任何關係, 我不想做他的兒子,他不配做我的父親。”
程振華沒有因為葉聰的激動, 有絲毫情緒變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算憤怒,也收下吧!就當是給自己警戒,不要活成像他一樣的人。時刻警告自己不要活得那麼失敗, 連親生兒子都不認。”
程振華把黑鐵盒子打開,裏麵躺著兩枚獎章,那是那個男人曾經為國為民浴血奮戰的證據。
是啊,他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是蛀蟲,在剛開始,他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和他的戰友一起,立誌為這個當時千瘡百孔,才剛剛成立新秩序的國家貢獻自己的一份力。如果他一直保持這種熱忱,他將永遠是兒子的驕傲。但是他沒有,野心腐蝕了他的思想,金錢腐蝕了他的心靈,讓他整個人變得汙濁不堪,最終終於成為人民的罪人。
葉聰看著這兩枚獎章,摹地諷刺的勾了勾唇角。
就他,也配!
葉聰情緒有些失控,他猛地抬頭看向程振華,眼眶微紅:“我說了我不要,為什麼要逼我?”
“葉聰,有些事情不是你拒絕聽就不存在,不是你隱藏起來就沒發生過。不知道的不會產生聯想,明白的隻要你一出現就能知道你的身世和成長經曆。現在就連你自己都沒辦法接受自己有這樣的汙點,還指望別人能接受嗎?”
“不管是已經犧牲了你的養父,還是現在撫養你的沈衛民沈同誌,都希望你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昧逃避永遠不能解決問題。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當知道正視過去、憧憬未來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小叔知道了?”葉聰突然問出一個問題。
“他本來有機會和葉起麵談,最後卻選擇了放棄。他不想任何人和是影響他和你之間的相處,也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你。”程振華淡聲敘述。
葉聰鬆了口氣。葉起的脾氣硬到骨頭裏,他在頂尖學校接受過高等教育,學習作為軍人的各項技能,此人擅長攻心,一般人根本奈何不了他。要不然也不能在獄中待了近三年,上麵才下審判決斷。
究其原因,葉起身上秘密太多,為人太狡猾。他見沈衛民,想也知道場麵肯定不會很愉快。
他家小叔看上去隨隨便便,有時候吊兒郎當,會和他們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但骨子裏卻是個非常傳統大愛之人。在愛國愛家這方麵,他的感情近乎保守,盡管平常他也不吝嗇,對待家人、對待朋友,都能稱得上大方。
但要論小叔對誰最大方,那無疑是為公做事。
就拿這次沈家溝通電來說,幾乎是掏空了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就連爺奶私下裏都說小叔魔怔了,大手筆付出,小叔卻混不在意,努力推動著通電工程的進度。
如果是太複雜的道理,葉聰可能理解不了。他雖然比普通孩子成熟,但是年齡閱曆在那擺著,不過沈衛民現在做的事情卻讓他莫名激動。
曾經的葉聰根本不配談起這些,因為他有個“好”父親。這類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在很多人聽起來都像是諷刺,和他有血緣關係的那個男人口口聲聲我是種花人,做的卻是損害種花家的事情,還造成了不可逆轉的重大損失。
那時候,葉聰還會覺得委屈,他覺得自己和大家一樣,為什麼別人能這樣表達,他卻不能?隨著漸漸長大,他徹底明白了,他確實沒有資格。
不過小叔卻讓他明白有些事情不用宣之與眾,甚至不分職業。甚至他也可以放下所有包袱,隻做好自己就是為社會做貢獻。
葉起和小叔比起來,完完全全就是個爛人,他有什麼資格和小叔說話?
要說前半句讓葉聰悲憤,程振華的後半句,則讓葉聰眼眶一熱。
從很久之前,葉聰就知道自己和李家康不同。第一點不同最為直觀,李家康是李衛國的親生兒子,而他是收養的。李家康的父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他的父親則是陰溝裏的老鼠,軍隊蛀蟲。
在部隊裏,不知道真相的大家對待他們兩個的態度即使不同,也沒有很明顯。不過真曾經因為葉起受到傷害的那些人,看到他,厭惡幾乎從眼眶裏湧出來。其實比較起來,楊文也已經算是客氣的了,雖然經常無視他,卻從來不曾對他說難聽的話,也從來不責罵侮辱他。
其實,比起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在漢北軍區的時候他挺開心的,有能玩到一塊去的朋友,還有和藹的長輩。但如果讓葉聰選擇更喜歡第五軍區還是沈家溝,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沈家溝。
小叔小嬸,爺爺奶奶,太爺太奶,還有長生爺爺,這些人他都喜歡。
雖然有時候他們對待李家康和自己的態度也會有不同,但葉聰知道他們不是故意的。李家康是李衛國生命的延續,這本身就具有特殊意義,而他能有今天之待遇都是因為李衛國當時的一念之慈,所以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另外,沒有誰比葉聰更看重李家康。在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無人看顧無人管,吃喝拉撒睡都隻能靠自己。那時候他們隻有彼此,也是彼此唯一的親人。那時候葉聰就發過誓,這一生他都會護好李家康,他從來沒忘記自己的誓言。
葉聰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嫉妒李家康,對方是他弟弟,現在也會跟在他屁股後頭喊他“小聰哥”的弟弟。就算後麵有了這麼多親人,也沒有人越過李家康去。
自己想做的,也是沈家長輩願意看到的,何樂而不為?但是在此時此刻,葉聰卻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一切的理所當然,從來都是在他自己認為,沈家從來都沒有這樣說過。小叔疼愛的是他,是葉聰,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如果叫他知道自己一直這麼想,肯定會傷心的吧?
一定會的,小叔就是那樣的人。
想到這裏,葉聰心顫了一下,久久沒有再出聲。
程振華看著低頭的葉聰,和他緊緊攥起了拳頭,歎了一口氣,“你小叔看上去是個藏不住話的,做了什麼總要說出來叫大家知道,他好順便邀功。但真正做了什麼,卻從來不會讓你們知道。”
“你和家康的戶口,年前已經轉到了沈家戶口本上。現在不管是法律上還是真正教養,關係上你都是沈家的孩子,和葉家沒有半分關係,和葉起更沒有絲毫關聯。以後不管你要做什麼,奔向怎樣的前程,都不會受到影響。”
葉聰猛的抬頭,這件事他是第一次知道。早先他被李衛國抱回家的時候,對方倒是提到過這事。不是當著他的麵,而是和程振華閑話時候隨後提到,被他不小心聽到了。
不過,李衛國太忙了,忙的都是大事,這些小事當然慢慢的就被拋到了腦後。直到後來,他成了烈士。
沈衛民把他和李家康接到沈家當時是沒有遷戶口的。當時遷戶口已經挺困難了,李家康還好說,他的戶口還一直在葉家。沒想到小叔一聲不吭的就做好了。
“你小叔年紀不大,考慮問題向來周全。有些事情你們必須知道,他是無論如何都會讓你們記在心裏,有些事情不是你們孩子該操心的,他一分都不會透露給你們。有這樣的長輩在,難道還怕被葉起影響了心神?”程振華輕笑出聲,帶著淡淡的嘲諷。
不用想,都知道是對著誰。
葉聰到底還是伸出了手,“我知道了,謝謝程伯伯。”
程振華點頭。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外麵嘈雜聲已經完全停住了。剛剛他們說話的時候,教官訓練員已經列隊去了食堂,想來是去解決問題的,滿打滿算他們進去也才三分鍾,事情就迅速被平息了。
葉聰這才如夢初醒,他懊惱的皺眉,似乎責怪自己錯過了重要事情。
“報告!”“請進!”
“報告首長,訓練兵在食堂發生動亂,主要領頭的幾個現在已經被控製住了,請首長指示!”報告兵氣沉丹田,大聲報告。
“哦?”程振華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葉聰,“抓住幾個?”
“報告首長,仨。”
葉聰煩躁的皺眉,他把黑鐵盒子往兜裏一裝,表情還算端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