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符牙其實提供了個不錯的機會。
塗山涉如此理清思緒,也收拾好心神,解開太子辛耳目封印時,他已恢複春風和煦,他伸出一隻邀請的手。然而太子卻仍似一個木偶,怔怔望著塗山涉,表情很悲傷。
不會,他不可能知道你們剛剛聊了什麼,他隻是舍不得你。塗山涉對自己說。
“來吧。”他又第一次對太子辛開口,不在看那張拉上他虛透的手腕,穿過宮中諸魔,行至奈何橋頭。青中帶烏的濃霧嫋嫋環繞,映著忘川水麵渾黃的幽光,塗山涉看不清這大橋另一端是怎樣,又有多遠。隻見一位老嫗守在第一級階梯旁側,人首蛇身,便是那名為孟婆的陰使。每個過客都在她麵前駐足,無聲接過一碗湯。
塗山涉帶太子辛排至隊尾,他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那人低著頭,跟隨身前夭折幼童的魂魄緩緩前移,不需要他推著走。這樣就夠了,這樣很好,塗山涉沒有縱容自己再躑躅,決然從亡靈之間退出,留在原地,望著那身紅衣漸遠。
太子辛與前後亡者相同,不再抬起頭來,從孟婆手中拿到同樣一碗剛剛盛出的冷湯,那鍋中含有一滴生淚、二錢老淚、三分苦淚、四杯悔淚、五寸相思淚、六盅病中淚、七尺別離淚,還有一引孟婆的傷心淚,喝下一碗,此生再無留戀。
來世也莫要流淚!塗山涉在心中對他呼喊。
藹藹霧氣中,太子辛走上奈何橋。
不要回頭。一階,二階……塗山涉數著他的步子。萬萬不要回頭。
塗山涉聽見自己的心跳慢慢安靜下來,與那些亡者一樣靜,世界變得空蕩蕩的。直到某一瞬,在他就要辨不清自己目送的背影時,他猛地一愕,接著就是目眥欲裂。
隻因蒙灰眾生中忽有一人駐足回首,那身紅衣也驟然有了顏色,他看回岸邊,深深地看,就像楚宮橫梁上下的每一次對望,隱約有笑,沉著不驚,那雙墨黑瞳目中隻有塗山涉一人。
看得塗山涉橫生奔上長橋質問他為什麼的衝動,他就轉回頭去。
這次是真的一去不返了。
塗山涉動彈不得,悲與欣,涔涔冷汗,上個瞬間還不願正視的難舍痛悔,皆在他身上雜陳,絞緊青衣之下的骨骼。忽聽“叮咚”一聲脆響,打碎死的靜寂,是一隻銅釧遠道而來,自橋階滾落。
孟婆長聲悲歎。
塗山涉的目光割離銅釧,又看向她。
“來去生死,各有所屬,你卻偏要逆天改命,賭上自己的輪回!”孟婆搖著頭,如常遞出一碗又一碗湯,“這下可好,他回了頭就忘不了你,也做不了你心心念念的凡人,你收了他留的念想,也就再也忘不了他嘍!”
念想,那隻銅釧?解夫人曾經贈給遠嫁秦地的小妹,被狐狸竊回給太子,又被太子一劍劈成兩環,一陰一陽,與狐狸各自佩戴。
太子最後留給這人世的東西,是留給狐狸的。
塗山涉走過去,撿起它,戴上左腕。斷口相接,與他原有的那隻相配。
它們本就是一體。
塗山涉對孟婆道了謝,也對符牙道了謝,獨自穿越魔宮,登上澗口,返回人世。
雨後晴空朗朗,沿水路東去,荻花飄搖,秋野遼闊。
他又獨自在途經的小鎮買了一鬥種子,獨自隱入青丘,親手掘土澆灌,在清溪兩岸播下花種,之後才施加保其發芽的功法。再次回到魔域時暮色迤邐萬裏,他著紅衫,佩無雙劍,輕盈落下幽澗,赴魔君之約。
符牙騎在渾闖馬上,叫人給他牽來一匹白馬,打趣說道:“你不穿青衣,我差點認不出你。”
塗山涉翻身上馬,似乎笑了笑:“我殺人時穿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