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神將軍歸來,滿庭兵將拚殺的底氣都足了不少,卻無一人敢靠近。那對視的一人一龍已成戰場的中心。
人來殺龍。
龍也知道人是來殺自己。
九鏑手中握著從副將手裏奪來的長戟,這戟乃是誇父遺骨製成,堅銳可破萬物,無一人一仙一神不可殺。虺陽不死在這戟下,就有無數讓他生不如死的法器等著他,來時九鏑看清,天帝與諸神聚在殘破不堪的淩霄寶殿,把那些重器當作樂器挑選,時間已所剩無幾。
若隱若現間,虺陽青黑的鰭與須隨風而飄,那是龍族從人間帶來的風,之後他又轉身探入雲隙,那隻淡金色的眼睛灑下格外明亮的目光。九鏑仍是靜默,似乎不必再多說了。
他們都是言出必行的人。答應九鏑的虺陽的確做到了。那日的萬仙宴毫無差池,之後的許多日也是,虺陽的馴順稱得上兢兢業業,直到日子數滿百日,九鏑仍未歸來,還被奪了神將軍的名號。如今的統帥已是長公主新婚的駙馬,他披著天族戰甲,此時就在遠遠地看著九鏑,九鏑察覺這目光,也知道自己成了他的副將。
那答應虺陽的呢?九鏑有沒有做到?
名字。他沒能做到。
他胸中空空如也,口中空空如也,他全身都是空空如也,把那誇父神戟刺入虺陽頸後,一擊搗碎龍骨時,他連發絲都被蛀了個空。天地淋漓,白雲盛開血花,戟尖刺破銀龍優美的身體,也直到此時,虺陽才肯對他開口。
“我本以為你受苦是因為我的頑劣,”他輕輕地說,“可我後來如此順從,卻還是沒能讓你好過一點。”
九鏑拔出神戟,天地悲鳴,虺陽開始墜落。
“我栽的石榴都開花了,”他的聲音穿雲飛回九鏑耳際,“那群山,那一整條山脈,紅紅的一大片!花開了七十餘年。人間很美,真想帶你去近處看看。”
最後他化成黑袍紅衣的樣子,是他最喜歡的裝束,九鏑卻已看不清他的臉,隻聽到他笑著對自己說:“真君,恭喜啊。”
說完就碎了。
四散龍鱗猶如飛花,逆著風向、雲流、大地的牽引,直直向他飛來,每一片都衝過他耳側,窸窣著,私語著,都對他說:“來生見,來生定會再見!”
九鏑靜立良久,直至一聲也聽不見。漫天鱗雨他隻握住了一片,神戟仍在手中,滴落鮮血。
那些人遠遠近近地議論著,天帝就要依約將屠真龍者晉升二品至真君之列,原來如此,虺陽才對他說“恭喜”。九鏑仍是一動不動,天帝帶眾多神靈親自從淩霄寶殿走來,他不轉身,更不跪。
最後的龍族殘部也被屠殺殆盡,戰場上卻越發喧鬧如沸,即將飛黃騰達的神將軍怎麼對天尊視若無睹?禁衛也看不下去,上前撥弄九鏑的肩膀,要他站正,九鏑這才如夢初醒,猛地抬眼看他,目光利可剜心。
同時有一聲巨響自金剛手中迸發,直接將那足以鎮壓千年妖魔的寶塔震碎,寒光長刀一般掃過眾人,鏗鏘一聲釘入九鏑體內。
是情魄,它回歸元神。
而情魄之源已被九鏑親手斬殺。
九鏑緩緩側過臉去,斜睨著天帝,麵無表情也不發一語,目中明滅一倏,抬起神戟,第一個殺的是拍他肩膀的禁衛。
第二個是擋路的白袍天兵。
第三個是逃竄時跑掉了官帽的天帝近臣。
天帝已經在諸神簇擁間倉皇而去,但九鏑知道他會躲到何處。不握戟的那隻手還有滿地無數兵器可撿,有箭射來,九鏑一匕首擋飛,大隊禁衛黑壓壓衝至麵前,九鏑起劍一個飛身,吹灰刹那間橫斷所有項頸,他精準無誤地殺光視線中的所有人,把碧天染成斑駁赤紅,就像人間的青樹伴著紅花,殺一路,血河流一路,流至淩霄寶殿門前。
這裏麵高手如雲。
九鏑知道自己並無勝算。
但他步步踏上萬級雲階,不放下手中的戟和劍。一路向上,巨靈神的宣花斧劈進他的肩骨,太上老君的七星劍削下他手臂一塊皮,刀山箭雨也未能使他停下腳步,一萬級雲階未能把他殺死,所以他繼續走,從高高的玉門檻踏過,逼近殿中最後那群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