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沒了情魄,他的一切念想與私心也就不複存在,所思所慮皆為天庭,可謂是消了天帝心腹一患。
況且把自己當成毫無自我的牲畜,虺陽一定不擅長,但有他可以代替。反正他本就與那狀態差距不大,隻不過是從偶爾會痛的一頭變成再不會痛的一頭,當犧牲隻放在自己一人身上,九鏑就會覺得無關緊要。
“你如此請願,是因對虺陽有愧?”天帝這樣問他。
“臣無愧。”九鏑道。
“那便當真是情魄使你如今這般優柔。”
“臣與虺陽同源而生,隻要有一絲情魄殘存,臣就無法對他全無在意。”
“如果朕取了你的情魄,再拔了他的逆鱗呢?”
這可真是最萬無一失的法子,天帝問出這種話,九鏑也不奇怪。他說起早就想好的話:“臣將有所長進,而虺陽或會萎靡不振,日日消沉,再無真龍之態。”
的確,失了最特殊的一片鱗,還失了最特殊的一個人,誰不會深受打擊?
而在巨大打擊麵前,沒有逆鱗的龍隻會軟弱,墮落,退化得與長蛇無異。這是無需九鏑解釋的道理。
考慮片刻後,天帝在踏過門檻前答應了他的請求。
卻還有一個附加條件:去情魄後,九鏑將負責處理南天門兩側雪妖化成的冰柱,就像虺陽先前所說那般,把它們運到天樞永遠封存。那些冰柱有損雅觀,他得在萬仙宴前將其全部運走,時間僅餘七日。
九鏑接下此令。
他確實已經失去天帝的信任。比起留他守萬仙宴,天帝更放心把他放在邊緣。這沒什麼不好。隻是在摒棄情魄之前,他還有幾句話要對虺陽解釋清楚,百日以來第一次見麵,也算是道別。
雲海日落時,九鏑坐在老地方,垂眸看著自己那隻青瓷葵口碗。當聽到有人踏雲奔來,他竟錯覺一切回到最初,虺陽蹲在他麵前等他,結束觀海後,他在虺陽臉上數出四顆小痣。
今日這碗中空無一物。
九鏑還帶了軟皮圓球、鮮彩小馬,現在沒了柔情似水的嫌疑,他要把它們物歸原主。
虺陽卻不要,三樣他頂喜歡的物件,他一件也不要。
“將軍今日約我相見,是要與我做個了斷?”他又蹲在九鏑麵前,滿麵夕色,四顆小痣都模糊了。
“我不會再說幼稚之言,行僭越之事了,那樣對將軍而言是負擔,虺陽都明白……”等不到九鏑應聲,他耷拉下腦袋,“可我還是想與將軍做知己,做朋友,今日我收了這球,將軍可以答應以後陪我玩麼?”
九鏑終於開口:“我要走了。”
虺陽皺起眉:“去哪兒?”
九鏑如實道:“把一百零八根冰柱運去天樞,最多三日就會出發。”
虺陽顯得有些吃驚,這是他自己相處的鎮壓雪妖的方法,卻像是第一次聽聞。很快他就垂下眼睫,睫下蓄著團暗,不知在想些什麼。
“所以你來與我道別?”他終於抬起臉來。
九鏑點了點頭,把那青瓷小碗端起,遞到他手邊:“看它時,世界變得很靜。我送給你。”
虺陽這次接住了。他指尖冰涼,與九鏑的一樣。
“我本想與你同去,那我們不出一日就能歸返,”他笑了,“但我知道這不可能了。將軍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這回輪到九鏑吃驚了。你已經懂了麼?他默默想。
他還是說起最後幾句叮囑:“先前事端起因都是你我關係過密。天庭險惡,你要知道保護自己。”
虺陽的笑散在泛紅的眼角,他轉臉看雲,捏著自己的鼻梁。九鏑知道他的確聽懂了。
又補充道:“天帝把萬仙宴看得極重,我不在,你更不能出差池。”
“明白,”虺陽又衝他笑,“將軍放心吧,我會活下去的。”
九鏑總覺得自己還有未說完的話,然而其實沒有。他站起來,把軟球和小馬留在原地,準備走了。
虺陽卻拉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沒碰到手腕:“再和我說幾句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