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3 / 3)

陶又佳說:“你見過廁所畫沒有?還有廁所‘文學’?”

丘曄說:“聽說過,沒太留意過。”

陶又佳說:“我可見過啦,可是終生難忘。”

丘曄說:“還能好得了?想也能想出來。”

陶又佳說:“不見得,你可想不出來。我給你背幾段,你聽聽。”

陶又佳背了幾段“楓丹白露”牆上的文字,又詳細描述了幾幅畫。

“哎,怎麼樣?”陶又佳問丘曄。

丘曄笑得差點昏過去,笑了一陣說:“我看你長進不小,過去淨說我愛說髒話。”

“我覺著,那些東西都是人的真實感情的流露,流露得那麼沒有顧忌。他們本不是畫家,在那麼一種心態和那麼一種規定情景下,竟能噌噌噌地畫出那麼生動的畫,我實在覺得奇怪。於是我就想,最高的藝術和廁所裏的那些低俗玩意兒到底有沒有必然聯係。你就說畢加索吧,我看他就很可疑。你再說他的藝術高不可攀,現今一張作品賣千百萬美元,我左看右看總覺著和廁所有聯係。”

“你不是早就說過?”丘曄說。

“可那時我隻是人雲亦雲,沒有感性認識。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陶又佳說。

“所以我說呀,這人,你就甭想摸透。這輩子摸不透,下輩子你照樣。你才說了一個畢加索從廁所東抄西抄唬人,那是被你看見了。你沒看見的呢?”

“那我看見你了嗎?”陶又佳問。

“不一定,這不是玩笑。對你也一樣,我看見你的那點兒,都是皮毛。”丘曄說。

“不用說你,我自己看見我的也是皮毛。”陶又佳說。

“對呀對呀,有皮又有毛不才是個人嗎?操!”丘曄說。

西縣深山和鄰省的交界處,有幾個“三不管”的小村。村中至今無電,用毛驢馱水。平時人們吃薯類、雜豆和醃菜。隻在家裏來了親戚時,才蒸一鍋蓧麥卷兒蘸蒜吃。

在這幾個村子中,有個最小的村子叫瓦片。瓦片三十戶人家,但有一所小學。小學有坐北朝南的三間瓦房,一個老師用複式教學法教十五個學生。十五個學生坐在一間教室裏,包括了從一年級至四年級。老師懂得“希望工程”,整天盼這工程在他們瓦片開花結果。他的盼望確也沒有落空,一天,鎮政府派人給他們送來一包書,說是外地的捐獻,屬於對“希望工程”的貢獻。

老師當即組織了一場迎書儀式,他讓十五個孩子不分男女地個個濃妝豔抹,排成兩行,打著自製的霸王鞭,歡迎鎮上的來人。霸王鞭很是在院中敲打了一陣。送書人離去後,老師便迫不及待地打開書包,按學生的程度高低把書分發給他們。

有個剛上一年級名叫結紮的男生,分得一本名叫《小白兔為什麼不吃米》的圖文並茂的低幼讀物,並從書中發現一件東西,這是一張火柴盒大小的半透明“紙”片。他不聲不響地把這件小東西放進衣兜,回到家中才舍得細看。他用這個東西照太陽,太陽立刻就變成一個不刺眼的小圓球了。

這天,結紮家中來了親戚,親戚是他的大姑,大姑帶著一個小女孩,是結紮五歲的表妹。結紮舉著“紙”片看太陽,表妹也要看。結紮不讓,表妹就哭。結紮他娘正在屋裏捂著鍋蒸蓧麥卷兒,火苗從灶膛忽忽往外冒。結紮娘見結紮不讓著表妹,就出來打他。結紮圍著院子跑了一陣,他娘還是不饒他。結紮急了,跑進屋裏就把那東西扔進了灶膛,那東西冒出一股白煙,發出一種怪味兒,把全家人嗆得直咳嗽。

1993年8—10月初稿於保定

11月完稿於石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