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慷慨激昂,義正言辭!”皇後捧場地喝了一聲彩,語調一轉問道,“可臨深與我再如何不是,也還是大乾名正言順的帝後。我們在帝京的郊外接連被人行刺這樁大事,太皇太後又為何要出手妨礙查案呢?”
太皇太後連眉毛都沒動一根,平淡道:“行刺?什麼行刺?皇後你口無遮攔大家都知道,但你最好記得珍重身份,話不可亂說。”
她要徹底抹掉這事!連皇帝的生死也毫不在乎!皇後的心猛地沉到穀底,無盡的寒意頓時從四麵八方滾滾而來,她愣了片刻,突然咧開嘴笑了出來,清亮的笑聲回響在空蕩寂靜的殿內,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這種受打擊太重而失心瘋的樣子宮裏見過太多次,太皇太後並無半點驚訝,仍舊慢慢轉動手中佛珠,仿佛置身事外。
皇後笑彎了腰,看著地衣上古樸莊嚴的寶相花紋,慢悠悠地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我還抱著那麼一絲絲希望,覺得太皇太後是後宮中難得還存有公心的人,懷疑這其中有什麼誤會,豈知真相竟比料想的更糟糕。原來是我大錯特錯了。您不但偏心,更重私心,家國社稷都是屁話,你不過為了一己之私而已。”她直起腰來,端莊行了一禮,“既然話不投機,不說也罷,告辭了!”
見她如此含血噴人,太皇太後目光終於起了波瀾,迸出怒意的火星:“哀家一個大半身入土的老婦,能有什麼私心?有私心的分明是你。若再由著你們下去,不但整個皇家要四分五裂,連天下也要動蕩不安。你身為後宮之主,更執掌羽林,因手握大權而恣意暢快之時,可曾有一點顧及到這些?當初你故弄玄虛給我的那張字條,上麵寫的什麼可還記得半分?皇帝又裝作點到為止,明裏暗裏與你一唱一和。我懷著一絲僥幸信以為真,當日才忍住心痛,任由王康就此覆滅,王氏一族元氣大傷。可誰料這全是你們花言巧語在欺騙我!什麼謹言慧言,都是謊言。沒了王康你們也根本不會止步,明麵上哄騙我,背地裏存的都是斬盡殺絕的心!”她從身邊佛經裏抽出一張薄紙,捏成團狠狠砸過來,紙團落在地衣上,彈跳了兩下,咕嚕嚕滾到皇後腳邊。
皇後俯身拾起,展開一看,是當初兩禦史案中被掉包的那張假證據,當時她一時興起在三字經旁邊寫了幾個字的隱文,不知被太皇太後用什麼法子顯現出來,正是“子孫為重,計之深遠”八字。這八個字,當初或許還有幾分勸諫警醒之意,但放在今日已是全無作用,不過八字廢話罷了。
“你覺得話不投機,哀家也不屑再與你說。”太皇太後冷下臉,“下回若還要登門,叫皇帝自己來。”
皇後慢慢抬起頭,大乾的前後兩任後宮之主在殿中彼此對望,周身的氣息卻是涇渭分明,與對方毫不相容。
當日王康一案中若沒有太後私立太子廟與梁王世子強辱王妙渝這兩件事作交換,兩殿斷不可能那般輕易放手。現下太皇太後卻將一切都歸結於自己被帝後蒙騙,實在操得一手好話術。更遑論今天這種種說辭,指鹿為馬,顛倒黑白。
皇後淡淡笑了笑,道:“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她語氣過於篤定,卻不知是針對那一句話的反應。太皇太後眉頭一皺,正生疑心,就聽皇後繼續道,“我一直以為您這樣的人才是皇後這個身份上真正的典範,不但出身尊貴,才華橫溢,還威嚴睿智,深謀遠慮。比我這個半調子要強千萬倍。但如今我不這麼想了。”她的目光清澈見底,過於純粹,以至於直直望來時竟仿佛有一種直指人心的錯覺。太皇太後有一瞬的動搖,險些挪開眼睛,但畢竟飽經世故,轉瞬便平靜下來,寒著臉聽她斬釘截鐵道,“我做皇後,一定不會成為您這樣的人。”
出殿門時,外頭竟候著鳳輦,小滿滿臉是笑候在旁邊。偷溜被逮個正著,皇後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恰好站了半日也累了,便端著處變不驚的模樣登上了輦車,一路心裏打鼓地回了紫宸殿。
進門後,見皇帝又站在窗下負手沉思,她慢慢吞吞走了過去,這個節骨眼自己還添一把亂,著實慚愧。
“回來了?”皇帝歎道。
“嗯。”
“去求和了?”
皇後猛地抬起頭,反駁道:“是議和!我怎麼可能求和這麼沒骨氣!”
皇帝轉過頭來看她:“那結果呢?”
皇後更心虛了,她眼神往旁邊飄,不敢看人:“最後……變成了下戰書。”
皇帝按著額角,哭笑不得地搖頭:“就知道是這樣。”
他朝旁邊的黃玉做了個手勢,黃玉便上前來,低聲稟道:“回殿下,一刻鍾前外麵傳來消息,帝京中已經有謠言,說王康父子之死大有蹊蹺,乃是皇上因幼年齟齬而多年懷恨在心,所以羅織罪名殘害忠良,更私下命羽林外衛斬草除根,不給別人留半點生路,連下手的羽林衛姓甚名誰,是何時接的命令何時動手殺的人都傳得有鼻子有眼。更有甚者,說今晨太子妃的遇害也是皇上示意,因為太子妃手裏有皇上殺死她父兄的罪證,才會被牽連殺害。如今謠言才剛傳開,想來午後便會沸沸揚揚,滿京皆知了。”
皇後整個人都要炸開了:“胡說八道!”她氣得發抖,恨不得將那居心叵測的造謠者統統一箭穿心,卻努力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這便是長信殿要汙你名譽的手段麼。但也不完全是個死局,命王度親自去信州查他哥哥死因,清者自清。至於太子妃和胡遜父子的事,長信殿能如此精準地算中和執行,外衛裏必然有內應,尤其是胡遜父子關押之地必定隱秘,若非有內鬼,絕不會即刻就被找到。讓肖興把這些人找出來,若長信殿不怕丟人,盡管來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