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18.魍魎道⑤(1 / 2)

又到了周一,最近我總是回想起石見家那個姐姐說的話。她說要給我紋身,說可以蓋住我的痣,而且她再過幾天就會離開這裏。

如果我看到和她眼裏同樣的風景,我想我的眼睛攫住的一定是完全不同的一麵吧?她肯定能看見世界明亮的部分,但我卻做不到,隻看到被光明驅趕出來的陰影。

今天是教學參觀的日子,特殊班的老師卻遲遲沒有來。

就在我和石見麵麵相覷的時候,幾個警官湧進了學校,還有兩個拿著證件的人和校長圍在辦公室裏。我借口去接水喝,偷偷站在後門聽了一會。

然後我就知道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老師死掉了。

根據幾個警官的說法,老師是溺死的,好像是昨晚喝醉了,跌進池塘裏的。派出所叫人來問一些話,然後就回去了。這似乎隻是不幸碰到闖空門的強盜臨時起意般的事件,和死於雷擊一樣,純屬讓人無法釋懷的偶然。

我坐在走廊上,望著掛在欄杆上隨風飄蕩的白色床單,它在明亮的陽光裏閃閃發亮。側麵那塊小田中,不知不覺地冒出綠芽,而且長得還蠻高的。這段日子裏我都沒注意到,老師一直在照顧它們,直到現在,我才第一次注意到院子裏的花草樹木。

庭院裏的植物鬱鬱蔥蔥,水管在地麵滴出映照著藍天的水窪。是老師澆水的嗎?我原先並不知道,不過我想她一定很頻繁地在做這些事。

她喜歡植物。教室的花瓶裏經常插著從院子裏摘下來的花草,辦公室的桌上也常裝飾著的花朵。以前我或許會覺得這是不必要的事,花對我而言隻是個礙眼的東西。

但是很不可思議的,我現在可以想象老師把花插在花瓶裏的模樣,而且竟然可以接受她這個行為。

無可奈何之下,特殊班今天提前放學了。明明出門時天氣晴朗,天空一片純淨,沒有任何蔽日的烏雲,回家卻突然下起雨來,我當然沒有帶傘出門,但身體淋濕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

每天經過的池塘邊沒有任何人,每隔一定的間隔,就有一張長椅孤零零地麵向池塘佇立著,因雨而變得一片朦朧的池塘對岸染上一片陰影,水麵和樹叢交界處罩著一層霧氣。

我目不轉睛地凝望著雨中的水麵好一陣。

眼前這片靜謐的池塘帶走了老師,那是映照著灰色天空的大量的池水。不知不覺當中,我彷佛被吸進去似地走向池塘,直到被低矮的柵欄擋住去路,我才回過神來。

我在想,老師的靈魂現在是不是還在這個池塘裏麵?這個想法一直在我的腦海裏縈繞不去。聽警官說她的遺體被領回去了,但她會不會依然在這個池塘裏載浮載沉?

這個世界上,讓人傷心欲絕的事實在是太多了。我絲毫沒有能力抵抗,隻能閉上眼睛、捂住耳朵、蜷著身子,等待悲傷的事從頭頂上通過。

我一路跑回了家,家裏沒有人,伯母一家出去旅遊了,在我換上了幹爽的衣服,喝了水之後,發現自己頭痛欲裂。我感冒了。

結果我在棉被裏躺了一天。我的意識模糊,腦袋痛得彷佛裏頭塞了顆沉重的鐵球,身上的肌肉也彷佛吸了水的海綿般無力,我變成了全世界最鈍重的生物。

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垂著眼瞼沉沉地睡著。在幾乎暈厥的高燒中,我做了一個夢。

母親、石見、老師、紅眼睛姐姐和我一起在池塘邊散步。天空既蔚藍又遼闊,森林裏的樹木彷佛要壓倒矮小的我們般的聳立著,我們全身沐浴在陽光下,在磚路上投下五道濃濃的影子。太陽在池麵上反射著,宛如撒落一池的寶石般綻放著光芒。

等我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仍在漆黑的房間裏,聽到的依然是窗外的陣陣風聲,我看看時鍾,時間是淩晨。

剛剛的夢實在是太幸福了,讓我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感覺。要是老師還活著就好了——但這並不是讓我感到難過的理由。

這是個不該做的夢。夢裏的是不論我多麼努力伸手期盼都觸摸不到的世界,我在棉被裏蜷起身體,幾乎嗚咽起來。

但是我沒有流淚,我是不會哭的。

所以我起身在玄關的台子上找了找,帶著僅有的500日元出門,打算去一家夜班診所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