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當下即是,動念即無。當你恰要用心的時候,會發現其實真心無以為用。真心超越語言思維,率直而出不覺得滯礙繁重。言語道斷,心行處滅。若要在道理上去糾纏,就容易陷入名相的泥潭。真心是用即無用之廣大境界,心入無所著之境界,是為無心,大慈悲心即無心,無著心即無心,無心方能起大用。若真心經常自起心用,相生執著起,那常用之心將趨於昏眛不靈,而起不了心用。現在所說之無心狀態,是心之不著一切有相,有心無心本為一體,有心之外沒有無心,無心之內沒有有心,這一境界和有心之用並無不同。將心覓心,即成法執。修行人所以不成聖道,流入偏見者,都緣於不識心之本體。執心是有者落常見,無者落斷見,離此二路,雖知有無兼帶,然又以為有而後無,無而後有,這也是未明真心。
在競技賽場中,運動員們越想奪金牌,越帶有各種心理障礙,都可以稱之為“用心”,在臨場發揮時,就處於“恰恰用心時”的位置上了。但任何運動員的心理處於這樣的狀態中,就絕對發揮不好——“恰恰無心用”,自己的功能、技巧反而發揮不好,處處被那個“用心”所牽製而不得其“心用”。對禪宗見道的追求同樣如此,而且更是如此。有心於道,道反而隱不可見;而無心於道之時,道卻顯而愈明。
自法融大師之後,以文辭妙句達禪道心要的,莫如舒州天柱山的崇慧禪師。崇慧俗姓陳,唐四川彭州人,住安徽天柱山二十二年,是牛頭宗五世智威禪師的弟子。
一天,一個初來天柱山的僧人問崇慧道:“天柱山的妙境在哪裏?”崇慧以詩句答曰:“主簿山高難見日,玉鏡峰前易曉人。”
僧人又問:“菩提達摩沒來中國之前,中國有沒有佛法呢?”崇慧回答:“沒來之前的事暫且別問,你如今的事怎麼樣啦?”僧徒表示不領會,崇慧又說:“萬古長空,一朝風月。”這一點化,讓對方豁然開朗。
僧人問天柱境,實際上是在問什麼是佛法大意。問的是本體,而詩答的是現象。主簿和玉鏡是天柱山中的兩座山峰。詩的前句在於揭示天柱山的自然景色之妙,是客觀的;詩的後句在於點明人對自然之景的能動感受,是主觀的。山高難見指佛法不易得,也借指其僧迷頭認影,向外追尋,無有得法之時。峰前易曉喻佛法無處不在,隻要學人粉碎迷情,發現自我,則佛法如峰現前。然而僧人仍膠著於有無,崇慧禪師以“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答之,希望其僧能體會當前,當下承當。
禪宗重視自修自度,並不特別看重外在力量的特色。萬古是時間,長空是空間。太遠太空,不切實際。出家人進修行,活在當下。佛法處處,佛法就在當下。無處不是佛法,無時不有佛法。達摩帶來了達摩禪,與中國有沒有佛法沒有關係,跟當下亦沒有關係。“一朝”是眼前、是當下。“風月”是具體,是自然如是,法爾如是。無數的“一朝”,延續成為“萬古”,無邊“風月”才會展現“長空”。沒有無數的一朝風月,也就沒有了萬古長空。觀萬古長空,而不著力於一朝風月,就是空言玄談,毫無修為的意義。隻有抓緊當下,著力當下,認識了一朝風月,才能發現萬古長空,體悟萬古長空。失去了一朝風月,也就失去了萬古長空;失去了眼前、當下,也就失去了過去未來。“萬古長空,一朝風月”,長空萬古不變,風月朝朝不同。每個時代,修行人都應當立足眼前,努力修持,心上用功,體解大道,從一點一滴做起,把握了一朝風月,即與萬古長空合而為一。佛家講實際,這就是實際。現代人講現實,這就是現實。若說現實主義,佛法就是現實主義。一朝風月,是著力於現實。萬古長空,是發現了發展了更廣大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