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融被問住了。此時才意識到麵前的不是普通人,便誠心頂禮,才知是道信大師。
四祖問說:“除了這裏以外,還有哪裏可以‘宴息’的地方嗎?”法融指指山後說:“另外還有一個小庵。”四祖便叫他帶路。他們來到庵所,周圍都是老虎、狼、熊之類野獸的足跡。四祖看了,便舉起兩手作恐怖狀。法融對四祖說:“大師,您還有這個在啊。”意思說您得了道,還會怕老虎呀!四祖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就在法融打坐的石頭上寫一個“佛”字,然後就坐上去了。法融看了很緊張,趕緊合掌道:“阿彌陀佛!罪過!”四祖笑著說:“你還有這個在嗎?”法融仍茫然未明,隻好向大師請示心法的真要。
四祖說:“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闕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五燈會元》)
法融聽了又問:“此心既然具足一切,那到底什麼是佛?什麼是心?”四祖說:“離心無別有佛,離佛無別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要修成一顆銅牆鐵壁般的佛心,隻需隨心自在就好。心,不用特意去觀它,也不要去壓抑它。”
法融仍有未明之處:“既然不許此心做觀想修行的工夫,倘若內心起了情境,那該怎麼辦呢?”
四祖說道:“這境不分好與壞、美與醜,如果心存美醜、好壞,就是內心不淨。隻靠天天打坐是成不了佛的。麵對不同情境,你心無掛礙,根本不去管它,那麼你將修成晶瑩剔透的佛心。”法融自此明心悟道。
法融禪師與四祖間的問答,便是禪宗修法的要點。南懷瑾先生指出,禪宗以“無門為法門”,但主悟明心地,徹見性源而已。法融禪師在未出家未學禪之先,便已是“學通經史”,深通儒、道的學者。出家以後,他的行止以“懶”出了名。實則他的全副精力都用在“觀心”修禪上,所以便“懶”於一切外務。他的禪定修到百鳥銜花供養、見虎豹不懼的程度,已屬“止觀至靜”的境界。但是在禪宗四祖道信大師看來,這並不意味著修成真佛。
道信大師告訴法融,佛有兩種,一種是所謂“佛家之佛”,佛門所有的神通變化無所不知,所有的業障因果概無可動,換句話說,再沒什麼偉大的修行可以趕超了,已經成了人們頂禮膜拜的偶像了。另一種佛是“人間之佛”,就像正常人一樣,坦蕩自在地生活,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時時處處,總有“佛之妙用”,這樣的才是真佛。
修佛幹什麼用啊?是為了斷除煩惱、修行至靜、證到果位;還是為了行菩薩道,度化眾生?顯然,後者才是佛理的正要。
法融悟出的道,也是兩個要點。一是念佛打坐作高僧狀,或許可以修煉得靜到極點,但那是學懶的辦法,是可以以聖者自居,是能得百花供養,但不過是“聖執法執”。二是要達到“聖凡情泯”的境界,不認為自己是聖凡,就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不以聖者自居,或者說得修煉到與常人無異,百鳥不知道是聖者了,不給他銜花了,這個時候,真佛修成了。
修佛就是為了犧牲自我,成全他人,是為了做好事,做善事,而不是為了自己成佛,這是修佛的精要之理。高僧之高,不在於懂多少佛理,徹多少悟性,而在於既然有見地必然有修行,見地得從修行中來,修行就是做事,否則就是“隻貴子眼正,不貴子行履”。做事是痛苦的,需要斷了一切煩惱,才敢入世。總之,真正禪的精神,不是隻圖意境上的獨自清閑享受,而是注重行為的舍施,卻不期望任何回報。
以詩入禪,心得自然
有關牛頭山法融禪師的精辟法語,莫過於他對博陵王的答問。尤其對於心性體用之間的警語,如“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等至理名言,傳頌千古。同時亦為南宗六祖一下的禪門所服膺。
——《禪話》
法融依四祖的囑咐,安住在牛頭山,法席的盛況與五祖的黃梅道場不相上下。到唐永徽三年(653),邑宰肖元善請師在建初寺講《大般若經》,聽者雲集。會後博陵王崔玄暐,與法融大師請問佛法。博陵王即是唐中宗被武則天廢位後能重新複位的五功臣之一,貶武擁李的主流。
博陵王與禪師請示佛法,談論許多,後論及心性體用的問題。博陵王問:“恰恰用心時,若為安隱好?”意思說迷情起於心用時,應如何才是?若果真要起心用時,是否以安然穩定,或不為他人知為上策?
大師說:“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曲譚名相勞,直說無繁重。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