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羅浮宮的法國現代館,可以看到19世紀的變遷。大衛的《拿破侖加冕》和《荷拉斯兄弟之誓》誕生於大革命之後的動蕩年間,是新古典主義的代表,靜而有序的構圖,肌肉的線條和人的優雅,充滿希臘式美感。傑裏科的《梅杜薩之筏》則是震撼人心的動感之作,它描畫了當時著名的一場海難,與古典作品不同,它的畫麵要營造的不是靜美,而是狂亂,人在狂亂的死亡中鬥爭。已經破損成碎片的船一端翹起,一端被浪花淹沒,死人蒼白的屍體和活人幸存的鬥誌交纏在一起,海水仿佛要衝破巨幅畫麵。德拉克洛瓦的《自由領導人民》更是名滿天下,它將革命的場景描繪得陰沉、混亂,卻激動人心。女人的乳房在風中袒露,比自由女神更為血肉鮮活,作為主角的革命者是歪戴著帽子的貧窮小孩,在呐喊中將革命的席卷展現得淋漓盡致。《但丁之舟》發生在但丁和維吉爾共渡冥河之時,黑暗不祥的天空,腳下死去的人們,畫麵中的緊張讓人進入探索的世界。除此之外還有安格爾柔美的學院派、庫爾貝尖銳的寫實主義。也許這些畫稱不上是美術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但它們絕對是最打動人心的作品的代表。德拉克洛瓦是法國浪漫主義的典範,他與安格爾的差別成為法國藝術變遷的重要一步。
對19世紀沙龍與藝術家生活的最好的描述,莫過於福樓拜的小說《情感教育》。福樓拜開創了小說寫作的新風尚。他摒棄了之前作家侃侃而談、不斷議論的傳統,用客觀細節書寫情節。他寫了漂流在巴黎的形形色色的人們,漫無目的的大學生,抱著縹緲幻想的寫作者,中產書商的保守的太太,輕浮有錢人的快樂的情婦。他將革命年代的動蕩局勢、巴黎風情、整個社會不安定的狀態、蓬勃而躁動的心靈都納入書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各種各樣的人在巴黎街頭遊蕩,波西米亞藝術家貧窮而歡樂,新興富人在政府中野心勃勃。
這是將革命還原的寫作,既不美化其中的混亂,也不醜化其中的激情。19世紀的巴黎正在經曆這樣的洗禮。輕浮,而令人興奮。人們對未來並不確定,躍躍欲試的表現,活躍而躁動的心。人人都渴望變化,街頭就是舞台。沙龍裏辯論新主義,社會風氣在享樂裏搖擺,城市裏漂流的人們動蕩不安。人人希望平等,也希望出人頭地。有人投機,有人窮困潦倒。國外的局勢在巴黎的控製之外風雲變幻。
這種狀態的結果是累積的爆發,無處投放的激情化為一片混戰革命——1848年革命。
革命與藝術家:1848年革命是重要而獨特的革命。說它重要,是因為它的火焰一直燒遍了整個歐洲,從法國蔓延到德國、奧地利、波西米亞。說它獨特,是因為這場革命或許是最難以分清敵我的一場革命,幾乎所有人都參與了進去,在法國,幾乎所有人都對“七月王朝”不滿,然而中產階級和自由主義者、工人和社會主義者、拿破侖派和民族主義者卻各自有各自的追求,可以說是南轅北轍,貌合神離。在這混亂的過程中,沒有確定的對手,也沒有確定的盟友,恐怕唯一確定的是一種情緒,一種希望世界動蕩重建的激動的情緒。
法國在整個19世紀經曆起起伏伏。與英國堅定不移的君主立憲和殖民帝國主義不同,法國在一百年間沒找到讓自身安定下來的政治方式。拿破侖在1810年稱霸歐洲,將重要的舊日王族全部推翻,又娶了哈布斯堡家族的女兒,確立自己在民眾與貴族中的雙重地位。但這頂峰沒有持續下去。隨著進攻俄羅斯的失敗,拿破侖的事業也走向轉折。1815年滑鐵盧戰役結束了拿破侖的霸業,留下空白的法國,在大革命和帝國的雙重倒台之後,還給國王。國王路易十八複辟了波旁王朝,恢複了國王的主權地位,讓議會成為谘詢機構,讓憲法成為國王對臣民的贈禮。他的繼任者查理十世更為保守,很多政策試圖回到大革命之前的狀態。1830年,當出版管製和解散議會的決定徹底引起不滿,七月革命爆發,波旁王朝被推翻,路易-菲利普上台,開始了較為自由的君主立憲的七月王朝。《自由領導人民》畫的就是1830年七月革命期間的場景。
暫時的穩定到了1848年又被擊垮。路易·菲利普的平民國王領導路線雖然相對前朝溫和,卻在很多人眼中既無勇毅,又不夠自由。1848年是多重不滿的交鋒。首相基佐支持資本家和政府投資,借債過多,貪汙醜聞不斷。基佐和路易·菲利普對此聽之任之,令中產階級和自由派大為不滿。與此同時,新的工廠和流水線造成大量的貧困工人,卻不能提供足夠保障,使得社會主義者興起,對政府不滿。天主教會不滿意國王對資本家的綏靖,拿破侖主義者則不滿國王對外卑躬屈膝的外交政策。國內積貧,國外軟弱,任何政府走到這時,就已經無法讓任何人滿意。1848年2月22日,工人和學生上街遊行,革命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