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刻,遠遠見旌旗蔽日,滬煙簇雲;又有一大隊兵馬擁護著皇太後的聖駕來了。到得跟前,那班大臣們忙爬下地去跪接。待聖駕過去,那大臣們個個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從小路裏抄上前去,又在白雲觀前跪接。皇太後、皇上和皇後的禦車,直進中庭甫道上下車。這時角道兩旁跪的盡是官家眷屬,一時釵光鬢影,滿庭春色。皇太後向兩麵看著,臉上不覺露出笑容來。皇太後進殿,炯元道士早在殿階上俯伏著,高呼著:“皇太後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後走到佛座前,見正中塑著一座丈二金身,認識是玉皇大帝。李蓮英遞過禦香,皇太後和皇帝皇後一齊跪在繡墩上參拜。後麵二三百位官眷,殿廊下二三百位大臣,都一齊跟著跪在蒲團下;滿院子鴉雀無聲的,隻聽得鍾鼓之聲。女眷們的環佩鏗鏘聲,大臣們的朝珠叮當聲,微微的內外相應。
拈香已畢,大臣們退出。皇太後把峒元道士宣召進來,吩咐他領導隨喜。那峒元道士全身披掛,精神抖擻,在前麵斜著肩兒彎著腰兒走著。皇太後走過幾重佛殿,見塑的盡是天神天將;繞過後麵月洞門,便露出一座花園來,蓋造得精致曲折。花園裏隨處養著鶴鹿孔雀錦雞白兔之類,也有在草地上跑著的,也有在假山洞裏躲著的;皇太後看了十分歡喜。走過幾處回廊曲院,才見正屋,蓋的是九間正廳,五明四暗。廳上已排列著茶桌,廳對麵建著一座金碧輝煌的戲台,這時滿屋結著燈彩,戲台上預備下場麵。兩邊暗房,是皇太皇皇後的更衣室;皇太後皇後入更衣室,略略休息一會。
外麵茶果擺齊,戲台上鑼鼓一響,戲文開場。峒元道士早已把內廷供奉的幾個戲子,邀在觀裏,聽候太後點戲。皇太皇出來用茶果,果然點了一出《混元盒》、一出《趕三點》;皇上點了一出《回龍閣》,皇後知道皇太後是愛小旦戲的,便點了一出《鴻鶯禧》,太後十分歡喜。一屋子官眷們都陪坐著聽戲,台上笙歌燎亮,台下珠圍翠繞。文武官員一律回避著,獨有這娟元道士在脂粉隊裏,如穿花蝴蝶似的,跑來跑去,承迎著皇太後的色笑。這一場戲,直看到日落西山,皇太後才擺駕回宮。那班女眷們正看得出神,聽說太後要回宮去了,大家隻得依依不舍的個個出門上車,跟著太後進城去。
這裏留下那班大臣們,恫元道士便把那王爺大臣們邀進正廳去坐。那班大臣們都和峒元道士好,大家稱兄道弟的喝酒聽戲。有許多戲子原認識那班王爺大臣們的,唱完了戲,個個打扮著下台來,坐在大人們身後;那班大人們見了戲子,越發樂得忘形,個個樓著小戲子狂呼痛飲起來。這一場酒直喝得黃昏人靜,才個個打著燈籠坐車進城去。隔了幾天,峒元道士進宮去謝恩,皇太後留著他在宮中一連住了幾宵。峒元道士講些練氣打坐的功夫,又教著皇太後練“八段錦”功夫,說每日在起床之前練習一套功,能延年益壽。皇太後聽信他的話,從此便認真練習起來。後來便習慣了,隨便在什麼地方,總須練過一套八段錦才肯起身,這功夫直到老也不間斷的。因此,慈禧太後的身體日見豐美,到老也不衰敗。這都是後話。平常婦女不同;到了廟裏,決不肯當日回府,必得要在廟中睡下一宵,真的去會神仙,名叫宿山。如此這班貴婦女,大半是峒元道士的女弟子;年輕的格格小姐們,又寄名給峒元道士做幹女。因此那班貴婦、小姐見了道士,大家搶著把師父幹爺嚷成一片。
峒元道士見女弟子、幹女兒來了,便格外巴結,在廟裏預備幾十間精美房間,錦繡床帳,留她們女眷住下會會神仙去。內中有長得美貌的,越發留著多宿幾宵。有許多官員想升官的,便托他妻女在這會神仙的時候求著師父幹爺,給她自己的丈夫父親在太後跟前說幾句話,又拿整萬,幾十萬銀兩交給恫元道士,托他上下打點;隻須師父幹爺一答應,那官兒在十天裏麵便可以往上升。那班官眷會得神仙的,便出來對同伴們誇耀著,隻有幾個年紀略大些的官太太,或是銀錢不濟事的,竟有幾年會不到神仙的。
記得那年有一個杭州的吳侍郎,在京城裏做了多年的窮京官,實在窮得過不下日子去,要走走門路,手頭又苦於沒有銀錢。吳侍郎的妻子鬱氏,是個頭等美人,京城裏一班官家眷屬,人人都知道的。這一年也是正月十七這一天,鬱氏到八王府中去拜年;那王爺的福晉正打扮著,要到白雲觀去會神仙。鬱氏一時之興,也跟著福晉同去。峒元道士一見了鬱氏,忙問這位是誰家的太太?福晉便對他說是吳侍郎的夫人。鬱氏的美名,峒元道人也是久慕的,如今見了她,如何肯放,當時便要收鬱氏做幹女,鬱氏推說沒有帶讚儀。在峒元道士跟前做女弟子,或是做幹女,多少總要獻贅儀的;多則上萬,少也要幾千。況且這做幹女兒,做女弟子的事體,都要那班官家女眷再三求著,恫元道士才肯答應。如今這峒元道士自己求著鬱氏,要收她做幹女兒,這是何等榮幸的事體!當時那福晉便在一旁慫恿著,叫鬱氏快答應,師父一定有好處給你。後來,聽鬱氏說不曾帶得蟄儀,福晉忙著說:“我有!我有!”說著,忙掏出一張二千銀元的莊票來,交給鬱氏;鬱氏轉交給峒元道士。峒元道士搖著手,說:“貧道看吳太太臉上有仙根,俺們結一個仙緣,不用蟄儀的。”當晚鬱氏便在白雲觀中會得了神仙,一連宿了三宵,跟著八王爺的福晉回家來。鬱氏臨走的時候,恫元道士還給她一張一萬兩銀子的莊票,算是幹爺的見麵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