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媽媽一動不動,我用力拉了拉媽媽的手,她還是不動。
“在賴床哦,媽媽說賴床是壞習慣,好孩子不可以賴床的。”
我語調刻意放得輕鬆,試著隱去心中不安,我握住媽媽的手,很冷、很硬,沒有以前的暖暖軟軟。
“媽媽,快吃東西啊,你不是說,一日之計在於晨,吃飽才有力氣工作。”我不死心,彎下身子,捧住媽媽的臉,在媽媽耳邊說話。
我的手指頭放在媽媽的人中,那裏冷冷的,沒有暖暖的空氣進進出出。
心突然間冷了,像媽媽的手一樣,我不認識死亡,但隱約知道死亡,我除去鞋子,爬到床上,躺在媽媽身邊,繼續說話。
“媽媽,你是不是睜不開眼睛?再試試吧,要試三次才可以放棄哦……媽媽,我真的好想跟你學畫畫,你教我畫畫,我也不放棄跳舞,讓爸爸高興,好不好……媽媽,其實沒有爸爸沒關係,我真的不要緊的,又不是隻有我們家沒爸爸,小健家也沒爸爸啊……我有媽媽就夠啦,我們去迪斯尼、去美國、去英國,我們自己去……”
我不停的說話,一顆顆滑下的淚水叫枕頭吸了進去。
沒有人教過我,媽媽死掉的話,我應該怎麼做,隻能在驚惶恐懼間,逼迫自己適應接受,接受愛我的媽媽再也不會緊緊、緊緊地抱住我。
從清晨說到中午,我不停說話,口幹舌燥,腦袋裏像有人拿著大棒子在猛敲,痛得我想要尖叫。
念頭滑過,我想起來,這個時候,應該打電話給爸爸。
一個號碼、兩個號碼,我發現自己的手指頭在發抖,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自己好害怕。
接電話的是個中年婦人。
“你好,我是許晴晴,我想找爸爸,他叫許安。”我很有禮貌,連哽咽都壓了下來,媽媽說過,我要當個有家教的好小孩。
“許先生不在,他帶太太和小姐去日本迪斯尼樂園玩。”
“哦,謝謝,再見。”
他們去迪斯尼樂園了,真好,我沒有去過。
我又回到床上,繼續躺在媽媽身邊,嘴裏唱著媽媽常唱的催眠曲,沒忘記幫媽媽把棉被拉高,太冷了,媽媽會感冒,要是再發燒就不好。
棉被下,我緊靠著媽媽,暖暖的小手仍不放棄煨暖媽媽。
一個小時後,我又撥出同一個電話號碼。
“你好,我是許晴晴,我想找爸爸,他叫許安,請問他在家嗎?”
“你是白癡啊,我不是告訴過你,他們不在。”這次,中年太太的聲音裏出現不耐煩。
我不是耍白癡,隻是不曉得那個迪斯尼樂園不在他們家旁邊,不曉得那個地方很遙遠,得搭飛機,是好幾天才能完成的行程。
我掛掉電話,回自己房間找幾本圖畫書,念書給媽媽聽,我認得一些字,不認得的,就用自己的意思說。
我把媽媽的手壓在自己臉上,繼續溫暖媽媽,等我把所有的故事書都念完一遍後,又走到電話邊。
“你好,我是許晴晴,我想找爸爸,他叫許安,請問他回來了沒有?”
“你是來鬧的是不是?我要講幾次,他們去日本了,不在家!”說著,卡擦!她用力掛掉電話。
我扳動手指頭,一次、兩次、三次,我試完三次了,媽媽說,試三次就可以放棄。
於是。
我放棄向爸爸求助。
我下樓、換鞋子,我沒忘記,媽媽交代過,如果哪天媽媽出事,要到學校找盧校長,校長的兒子是律師,他可以幫我很多忙,而且媽媽存了東西在他那裏,要記得帶回來。
推開家門,我把門鎖好,很仔細的做到媽媽的每項要求,但還是在繞出巷口時,被一部呼嘯而過的摩托車撞倒。
對方沒停下來,騎著摩托車繼續前進,我沒有心情哭鬧,盡管額頭流下溫熱的鮮紅液體模糊了視線,手肘、膝間傳來陣陣刺痛感覺,我還是勇敢站起來,拍拍裙子上的灰塵,繼續往學校方向走,我必須找到盧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