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七章 春意(下)(3 / 3)

而即便在亂師的底層,那些幾乎是從太原等地死人堆裏活下來的人們,實際上也已經習慣了王巨雲傳下的摩尼教教義,雖然王巨雲已經簡化了教義,但那種守望相助、相依為命的習慣,確確實實地打動了不少人。

而即便已經進行了聯合,但如果說讓王巨雲傳播出去的教義大規模地在晉地傳開,縱使有著“降世玄女”身份的女相,又是不太願意接受的。作為政治家的敏銳讓她下意識的反感宗教,一麵是可以有,一麵是必須打壓。

王巨雲並非林宗吾那樣空有大誌毫無手段的武夫,雖然他如今秉承善意,但正因為他善意的純粹,他麾下教民的信奉也更為純粹。因此,一旦將亂師高速化入晉地,到時候會產生什麼後果,無論是樓舒婉,甚至於王巨雲本人,都有著一定的憂慮。

因為這些複雜的因素,到得去年年底,於喘息後對於晉地周邊的企圖也就漸漸成熟,對於亂師,或者讓它們去往北麵,甚至重建太原,或者讓它們去往西北,為整個中原重建橫山防線,都成為了一種選擇。

而在經過思考之後,樓舒婉與王巨雲的決定,是同時進行兩邊的布線。在女真人威脅依舊的情況下,不論是誰,要死死的拿住太原區域,都沒有把握,但太原又很重要,那麼,一方麵開發與重建太原,作為一個橋頭堡、中轉站甚至練兵場,另一方麵,將晉地與西北都發展成大後方,基本上就成為了晉地與亂師對之後戰略的一個中期規劃。

整個戰略是有些大的,甚至可能因為實力的不足而扯到蛋,但無論如何,也已經到了必須付諸實踐的時候。

沒有更理想的窗口期了。

於是,從年關開始,威勝附近亂師當中的兄弟姐妹陸續朝這邊聚集,於正月十五配合晉地的軍隊進行了一場閱兵演習,雖然尚未對外明說,但晉地正在考慮擴張的信號已經在私下裏散開,甚至於到得這個月,鄒旭的到來,也算得上是一次花花轎子人抬人的捧場,因此,樓舒婉當然也不會拒絕這樣的事情。

由此也導致了華夏軍那場不太走心的刺殺,以及後續各種複雜的扯皮。

遊鴻卓誌不在軍政,但連日以來身處於梁思乙的這群兄弟姐妹當中,對其中的種種,當然也聽了許多遍,到得這日去了外地的王巨雲又回來,與他一同返城的,還有一直作為亂師內政管家的安惜福,以及一名看來四十多歲、樣貌爽朗、麵帶數處傷疤的漢子,這也是亂師當中於王巨雲的義子義女裏排位和實力最靠前的人物,外號“小明王”的陳方達。

在亂師最為艱難的那段時間裏,王巨雲授藝有教無類,一眾義子義女,都可以修習“孔雀明王劍”,隻不過根據天賦的高低,王巨雲放在對方身上的精力,會有些區別而已。陳方達之所以被稱為“小明王”,便是因為他在眾人當中孔雀明王劍的修為也是最高的,在部分人的說法裏,這也是承襲王巨雲的衣缽,將來要抬棺送終的弟子。

當然在亂師之中,地位的區別,其實並沒有這麼嚴格,按照遊鴻卓的了解,陳方達更多的是與安惜福類似,能夠代替王巨雲管理亂師軍隊的軍中次席。

從外頭回來,滿頭白發但依舊精神矍鑠的王巨雲爽朗地與眾人打過了招呼,對於包括遊鴻卓、梁思乙在內的一眾家人,都問過了最近一段時日以來他關心的事情。眼下的亂師正在籌劃布局,集結力量,以應對接下來對西北與太原的謀劃,但對於遊鴻卓與梁思乙的婚事,他也一直認為是這個大家庭裏的大喜事。

並且在了解到遊鴻卓的許多想法後,這位老人,也從未提過要讓他到亂師軍中效力的話,甚至對梁思乙說:“小遊心性自由,天賦高,亦有高人為他打下武道的基礎,將來可以隨他去江湖上闖蕩,他有自己的道,未來會有一番大成就。”

遊鴻卓也並未對此說些什麼,他秉承俠道而行,當晉地陷入戰火,他自會去戰場上殺敵,倘若亂師仍舊處於當年的窘迫,為了妻子他也會貢獻自己的力量,但如今晉地的人手充裕,狀況一切都好,他不用迫切地到軍隊裏去做些什麼。

與每個人稍稍的聊了幾句後,舟車勞頓的王巨雲進去內裏短暫的洗漱休息。令得遊鴻卓有些意外的是,那背負雙劍的“小明王”陳方達在環顧四周後,徑直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妹夫是哪位?”

梁思乙表情複雜,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哥……”

話還沒說完,看見拱手站出來的遊鴻卓,對方哈哈一笑,伸手便抓了過來。

“聽父親說了你的武藝。”他笑道,“來,打一場!”

遊鴻卓微感錯愕,周圍則又是哄堂大笑,先前被遊鴻卓挑戰而選擇了退避的那位兄長此時也是滿心暢快,道:“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三哥,好好虐他!”

也有人提醒:“三哥,這家夥可凶!”

眾人在說話聲中自然而然地散開,過得片刻,隨著在演武場上對方的孔雀明王劍一劍劈來,遊鴻卓便徹底明白了,這位在亂師當中地位僅次於王巨雲,而與安惜福類似的副將,在率領軍隊之餘,其內在的屬性,竟也是一名武癡。

“哈哈——”

他長刀向上一撞。

——便是漫天的火光。

……

人影閃動。

鋒芒交錯。

天雲流轉。

暮日西歸……

傍晚的光芒暗下來了,聽著叮叮當當的聲音,稍稍休憩後的王巨雲披上了衣服,從後院過來,他穿過院廊,看見了演武場上亮起的火光,在火光裏折斷了的幾柄刀劍,也聽到了,那光芒中傳來的酣暢淋漓的笑聲。

周圍的人都在笑。

老人也笑起來了。

他也曾有過年輕時怒馬鮮衣、與刀劍為伴、恣意任俠的歲月。

已過去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