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三章 洶湧的江河(下)(2 / 3)

“說大話而已,但落到實處,將來要怎麼打,還是需要於大哥的擔當。明年我是這樣想的,一方麵,與王將軍一道收服西北作為練兵,另一方麵,遼州、汾州或者太原,要選一處地方作為發展的重心……”

“……我從寧毅哪裏學到了一些東西,隻要咱們願意讓出一些好處,會有投機的人提前一步去幫咱們做事,我放消息,便是想提前看看外麵的動靜。但是於大哥你方才說的擔心,也是很多人的擔心,一旦女真再次南下,守不住那邊,所有的東西都要打了水漂,但即便豁出去了守住,那是晉地耗盡家當為天下擋災……”

“所以一開始,民生耕作,倒在其次,要讓天下人看看,咱們晉地有對抗金狗的決心,另一邊,我一直想要拉動梁山的華夏軍入夥,隻要告訴別人,將來女真打過來,梁山祝彪、劉承宗部,光武軍一部,會與太原策應,那咱們的壓力,就會少很多,我覺得會有不少人,想要在太原這塊四通八達的地方,分一杯羹。”

於玉麟這邊點了點頭:“懂了,哪怕先做個軍屯,光是跑商,也是不錯。”

“嗯,前期的投入就為打仗做準備,不管實際上能守多久,地方得是我們的,將來有一天,咱們的兵在那裏淬火,就算打不過,退回來,也比躲在這裏不出去一味求全的好……”

她說到這裏,微微一頓:“而且,我有感覺,金狗的西路軍,就要不能打了。”

“怎麼……”

“才收到的情報,十多天以前,金兀術帶兵入雲中,當著粘罕的麵,將穀神完顏希尹的家抄了,全家下獄。”

“上半年便聽說希尹犯了事,終於出結果了?”

“最重要的是,粘罕力保希尹,但沒有保住,當年與東府分庭抗禮,如今雲中西府的權力他已經掌不穩了……另外,西府重臣高慶裔如今也涉案待查,完顏亶上去以後,看來已經跟宗磐、宗幹兩支聯手,做好了首先對付粘罕的打算,老將一去,西府帶來的麻煩就能少很多了……”

“金狗這一家子,原本都說很團結,結果也搞這種權術傾軋……”

“難免的,金狗一家子,宗磐是吳乞買的兒子,宗幹是阿骨打的兒子,宗翰是誰,不過是個權臣,阿骨打、吳乞買還在時,老戰友可以搞東西兩府,等到完顏亶這種小輩上台,主家當然要先清理掉功高蓋主的奴才……”

北風凜冽,點燃的火把在風中呼嘯,樓舒婉與於玉麟緩緩前行,在一塊塊的墓碑前停下,話語平靜。

“而且,傳來的還有些很有意思的消息,說希尹下獄,是華夏軍的奸細使了毒計,陷害了希尹的夫人,這消息下半年就在傳,聽說還是希尹讓人傳出來的,說華夏軍不擇手段,毫無底線,隨時出賣自己人……也是有意思。”

“我聽說過這個消息……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假的有什麼關係,華夏軍的人跟我扯皮的時候我就堅信是真的,大家關起門來……關起門來對付女真人的時候,我自然就當它是假的,金狗說的話,狗說的話能信嗎……看我罵死他們……”

女人說著俏皮話,微微的笑笑。她在一塊墓碑前停了下來,墓碑上的名字叫做曾予懷。眼前的墓碑周圍滿是積雪,但她還是想起了那個如火的秋天,黃葉飄零的院落間滿地的燈籠花,那個迂腐的儒生向她告白了。

“……身以許國,再難許君了。”

她伸手,為他掃了掃碑上的雪。

走到不遠處,於玉麟則在喃喃地與田實的墓碑說著些什麼,這一刻呼嘯的北風中,天極宮的碑林俯瞰著城池,人們在街頭敲鑼打鼓,許多人家隨著天色的昏暗亮起燈火。

她聽見於玉麟喃喃地跟田實說了說這一年來的成績,然後道:“你看看今天這萬家燈火,你在天有靈,就保佑保佑這個凶惡的女人吧。”

樓舒婉幾乎要踢對方一腳。

她將小小的、就像是普通人家的祭品擺上,口中喃喃地說了一些話,隨後在熊熊燃燒的火把上點起了幾根線香,線香搖晃,舉過頭頂。

“……尚饗。”

她低聲地而平靜說道。

於玉麟看著這邊,也看著下方溫暖的城池。

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刻,他們如此的相信著。

於是嫋嫋的青煙乘著天風,直入青冥……

……

成都。

家在西鼓村的“有道理啊”聶心遠住在客棧裏,還沒有回家,他還在等待自己第一篇文章於報紙上的發表。

自第一次見識到“電”的威力後,他的心中已經看到了數千年來聖人們不曾看到的那個未來,來到成都之後,他心潮澎湃,慷慨行文,然而被指文筆匱乏、言語生澀、用詞矯情、令人厭惡,等等。

遂在客棧之中,埋頭修改了好些次的文章。

期間,又有許時堯等一眾新文化人過來了,他們聚在一起,談論著自己對未來的見解,也助聶心遠修改了稚嫩的文字。

昨日一家小報終於收納了他的第一篇文章,許諾待到臘月二十六,於副版刊出,他想要在這裏等著,待到二十六那天,拿了第一份報紙,才返回西鼓村過年。

下午時分,許時堯過來邀他出門聚會,他結結巴巴:“我……我尚有文字要寫……”但許時堯不由分說,拖了他出去,實際上他文章得到刊載,心潮起伏,哪還有心情就寫另一篇文章。

參與聚會的皆是如今成都的“新文化人”,他們有著不同的身份,或是少爺,或是商賈,或是賬房,或是工人,或是從外地流離過來的落魄儒生,他們對於這世間新的展望,大都有著自己的一番見解,說起來時,或引為同誌,或產生激烈的爭吵,形成一個個小的團體,但在這一刻,即便是看法不同的人們之間,相互也是親切的。

社恐的聶心遠也結結巴巴的與不少人談了關於電的問題,這一天的夜裏,他喝了不少酒,忘掉了結巴,在眾人麵前,慷慨高歌……

……

古都汴梁附近,一片大雪。

手持銅缽,帶著棍子的少年和尚寄身在一處破廟裏,用隨身的草藥救治了一名將死的將官。

固是萍水相逢,這位不知從哪出戰場上偷逃出來的將官在稍稍恢複後,拔起長刀便要殺死少年的和尚,奪走他看來吃食不少的包袱。

棍棒突出,將那百多斤的身軀呼嘯地擊離地麵,將官的身體帶著他半身的甲胄撞開了破廟的後牆,漫天的撲雪推開。

少年的和尚,目光悲憫地看著他。

自江寧離開,名叫平安的小和尚已經是十三歲朝十四歲過去的年紀了,離開了師父、揮別了大哥,他的武藝正處於一個隨著身體的發育而突飛猛進的階段,兩月行來,似乎每一次的出手,都有氣力的增長。

武藝的增長於他而言並無太多的感觸,一路行來,眼中所見,依舊是與過去在晉地從無二致的戰亂與悲慘,公平黨在江南打,鄒旭與劉光世在汴梁打,你打完了,還有別人要打,人們流離失所,一切仿佛永無止境。

唯一的改變是,自與那位龍大哥相處一段時間後,他以草藥救人的功夫,有了一些進步。

想要回到晉地,完成眼下唯一的念想,找回自己的身世,然而對於如何去做,並無頭緒,唯修羅地獄的景象,在和尚的身側潮起潮落、此消彼長。

他想起師父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或許世間就是這樣,天數到來之前,人的掙紮,原就是毫無意義的。

但偶爾的,他也會想起大哥龍傲天一直都有進取之意,身處江寧時,對於世人的呻吟,他似乎從來就不為所動,隻在論及西南時,會透出堅定的自信,仿佛在說,在地獄中小打小鬧的救人是毫無意義的,唯獨像西南一樣做,才有將來。

長久以來,他對於西南的傳說,心中都有著憧憬,在外界的傳說中,對於西南的形容各種各樣,他想著未來的某一天會去看上一看,甚至於大哥立下了將來在西南比武的誓約。

這一刻行至汴梁,天地之間對他已無束縛,師父也放開他了,想要幹什麼,都是自由的,是返回晉地,還是去到西南看上一眼呢?他在心中思考著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