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樓月】 之 驚蟄醒
已過驚蟄,萬物複蘇,冬天最後一場雪雨下過之後,風雖然依舊寒冷,卻少了許多料峭之意。
異遷崖下的山穀裏,溫泉汩汩,樹枝上已經迫不及待地綻出了嫩芽,地上絨絨地鋪了層細軟的草芽子,翠綠喜人。
這一日天氣晴好,暖陽融融,小黑甩著尾巴追著被風卷起的枯葉,在穀中瘋跑一圈後,又轉回草屋前,撒嬌似地拱著竹椅上的那個人,把大頭擠進她的臂彎裏,搖頭晃腦地蹭著她的衣衫。
彎彎裹著一身白狐毛裘坐在竹椅裏,莞爾一笑,順手捋了捋它的頸毛,又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忍不住伸手擋了擋眼睛。
她的皮膚本就明淨如玉,此時大病之後,更是更加蒼白不帶絲毫血色,在陽光下竟像透明的一般,纖細薄弱得讓人心疼。
遠處隱約傳來一聲低沉的歎息,幾不可聞。
彎彎目光一凝,轉頭去看,風卷葉動,鳥鳴蟲嘀,陽光如絲如縷仿若明紗,哪裏有半個人影?
回到異遷崖已經小半月,在容晗的精心調養下,她漸漸可以坐起,進些稀粥軟食,甚至可以坐在屋外曬曬太陽。
這裏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處處都留著阿爹的氣息和痕跡,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書一畫,都讓人倍覺安心。
她喜歡這裏,甚至生出索性老死穀中,再不問世事的念頭,過去種種已如落花不可長,逝水難回頭,隻剩淡淡餘溫。
他和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彎彎撫著頸上的玉佩,心頭湧起苦楚和悲涼,壓得心髒幾乎停滯,忍不住俯身劇烈咳嗽起來。
附近一直有道目光溫溫地籠罩著她,此刻驟然緊張。
彎彎似有所感,秀眉微蹙,擦去嘴角的鮮血,眼光四下一掃,依然不見人影,心中百般疑惑。
從自己清醒以來,就感覺有一道目光時不時會出現在自己身邊,帶著難以言說的憂傷苦澀,還有濃濃的……思念。
好幾次,盯著她的眼神之熱之烈,仿佛可以將她點燃,可當她四下尋找時,這道目光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如今功力不比從前,難以憑借呼吸吐納辨識來人的方位,但她知道應該就是他,他就在附近看著自己。
因為那道目光如此的溫柔和熟悉,熟悉到能一往無前地攻破她的心門,將那些刻意遺忘前塵的往事一幕一幕地重新勾勒出來。
她雖然昏睡了很久,但清楚地記得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分明聽到了一個和煦如冬陽的聲音。
“彎彎,是我。”
如最純淨的晨光透骨而入,讓她無來由的安心,放鬆自己深陷黑沉的昏迷。
一覺醒來已在異遷崖的草屋裏,如同做了一場長而深的夢,那人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就連昏迷前的記憶似乎都變得不那麼真實,但是那四個字卻如同用刀刻在自己心底一般,深得疼痛。
身後的那道目光越來越盛,連趴伏於地睡覺的小黑都感覺到了什麼,一個激靈翻身而起,衝著她身後嗚嗚低吼,吼聲低悶,並不是見到敵人的威脅,反而有著些摸不著頭腦的意味。
你躲在那邊玩什麼?
小黑好奇地朝那邊探探爪子,卻被那道目光止住,不敢往前,隻得鬱悶地在彎彎腳邊打轉。
彎彎低下頭,青絲滑落頸畔,遮住了不停哆嗦的唇,眼眶已經發紅,心跳得越來越快,百感交集,似喜又悲,努力壓抑住轉頭去看的念想,一雙手緊握住竹椅扶手,筋骨突出,更顯瘦骨嶙峋。
一聲悲傷的歎息,隨風而散,那絲如火灼燒的目光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