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揚起的灰塵緩緩飄散在冷風裏。
賀作舟嗤笑了一聲,扣在槍栓上的手指不耐煩地動了動。
“六……賀六爺……”方正北嚇丟了魂,手裏的酒壺啪嗒一聲跌碎在地上。
賀作舟從鼻子裏擠出聲冷哼,暫時放過他,目光迫不及待地落在方伊池身上。
方伊池剛揉完眼睛,眼尾猩紅,像是垂了淚,瞧得賀作舟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不過幾日的工夫,他的臉就瘦了一圈,連下巴都尖了,賀六爺握著槍的手發起抖。
他看不得小鳳凰吃苦。
人方伊池跟了他,就該天天過好日子!
而方伊池揉完眼睛,眼前先是浮現出一片晃動的光影,他呆呆地望向馬背上的男人,模模糊糊覺得撞進了洶湧的波濤。
賀作舟心一軟:嗐,這鳳凰看傻了!
於是賀六爺罵了一路的嘴到了方伊池麵前,憋出來的全是好話:“嘛呢?快到你爺們兒這來。”
方伊池如在雲端,恍恍惚惚地往前蹭了兩步,被馬噴了一臉熱氣,終是如夢初醒。他眼底沉寂許久的光瞬間被點亮,攥著酒杯躥到馬下,不等賀作舟伸手,就激動得蹦起來,吊在馬背上,費力地往上蹬腿。
“小祖宗!”賀作舟差點被方伊池嚇死,連忙伸長了胳膊把他撈進懷裏,“真他媽有能耐!”
“騎過馬嗎你,沒騎過你瞎蹦什麼?”
乍一重逢,又是好一頓罵。
方伊池將臉埋進賀作舟的頸窩裏,溫溫熱熱一片,就像是他的心,滿滿當當全是愛意,被罵了也不難過,反倒收緊了環在賀六爺腰間的手,撒起嬌:“我騎過。”
“淨瞎扯。你夢裏騎過?”
“不是夢裏。”方伊池耳朵紅得滴血,呢喃,“在……在先生腰上騎過。”
“……”賀作舟默了半晌,咬牙把身體裏的熱意壓下去,抬手給了他屁股一巴掌,“小挨刀的,你給我等著,今晚我就把你的屁·股·操·開花。”
打完又慌張地收手,扭頭去找嚴仁漸。
壞了,小鳳凰肚子裏有孩子,這一巴掌打得會不會太重了?
方伊池哪裏知道賀作舟的擔憂,他還巴不得先生再打幾巴掌呢。分別了這麼些時日,他什麼都想,就連那累死人的家法都想。
他將臉再次埋進賀六爺的頸窩。
可能趕得太急,方伊池在賀作舟的肩頭聞到了北平的風雪的氣息。
幹澀又冷硬,卻成了他多日來唯一體味到的暖意。
方伊池揪著賀六爺的衣領,抽抽噎噎地問:“您的嗓子怎麼劈了?”
湧到嘴邊的話硬生生被賀作舟咽了回去,因為他瞧見了方伊池發紅的眼眶。
那一瞬間六爺想說的話多了去了。
——我來逮你這隻吃飽了撐的的鳳凰。
——你特麼肚子裏有我的種了。
——方伊池你消停一兩天不成嗎?
…………
然而話到嘴邊,就剩寥寥數字:“想你想的。”
方伊池仰起頭,像貓似的,顫顫巍巍地湊到賀作舟的頸側,羞澀又含蓄地親了親。
那觸感不比雪花融化來得鮮明,賀作舟卻覺得有子彈穿過胸膛,整個胸腔都在震顫。
方伊池的嘴唇嚅動了幾下,賀作舟幾乎已經聽見他說“喜歡”、說“愛”、說“思念”、說“離不開”,可當小鳳凰真的開口時,說的隻是:“先生,我好困。”
賀作舟磨著後槽牙,把肩頭的披風扯下來裹在方伊池身上:“睡吧,有你爺們兒在,天塌下來也不怕。”
方伊池當真困。自從離開北平城為六爺搶錢,他就沒睡過安穩覺,如今好不容易抱住自個兒的梧桐枝,前些時日的困頓就死灰複燃似的全來了。
“先生怎麼來了?”不過方伊池還記得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