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不自知,含羞帶怯地望著六爺笑,嘴巴被麵紗遮住,笑意便從眼睛裏滲出來。
賀六爺在他麵前,不像在夥計麵前那樣沒個正行。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手邊擱著一壺茶,茶壺旁邊是個畫得花裏胡哨的煙灰缸。
賀六爺今天沒抽煙。
“六爺。”方伊池對上賀六爺的目光,忘了緊張,直接跑過去,將酒和瓜子擺在桌上。
賀六爺瞧了幾眼,樂了:“這什麼吃法啊?洋酒配瓜子。”
他瞬間漲紅了臉:“我……我再去給您拿別的,您想吃什麼?”
“罷了,喝酒就夠了。”賀六爺端起酒瓶,仔細打量,“你給我這個,還不如二鍋頭。”
然後不等他回答,就貼過去問:“這一瓶你賣給我,經理給多少好處?”
方伊池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
敢情賀六爺覺得他把自己當冤大頭呢!
多日來的期盼碎得稀爛,方伊池死死攥著裙擺報了個數。
“哦……”賀六爺邊聽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捏在手裏晃晃,“成,你再去給我拿二十箱。”
“六爺?!”方伊池嚇死了,扶著桌子猛地後退一步,連紅了的眼眶都來不及藏,“您……您要灌死自己啊?”
得嘞,話也不會說了。
賀六爺瞧他笑:“可你一瓶就賺那麼點,我不買二十箱,哪兒夠啊?”
“夠了夠了。”方伊池已經分不清自己心裏不斷翻湧的情緒是驚還是喜了,生怕外麵的夥計聽見賀六爺的話,當真去搬二十箱洋酒,連忙衝出去看,確定對方還在,才拍著胸脯回來,“還好。”
“好什麼?”賀六爺並沒有開玩笑,“你怎麼不把我的夥計叫進來?”
方伊池哭笑不得:“叫進來做什麼?”
“買酒。”
“別價。”他是真的不知道擺什麼表情了,心裏頭倒是很暖,明白六爺肯花錢,是因為覺得自己賺得少。
可服務生不就是這樣嗎?
賣酒的錢隻是皮毛,客人塞的才是大頭。
方伊池估摸著賀六爺沒來過飯店這樣的地方,所以不曉得規矩,隻能含糊地拒絕:“再說了,您點二十箱,別人喝什麼?”
“你過來。”賀六爺心裏有了計較,不打算當著方伊池的麵兒說,便招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傷好了嗎?”
方伊池戴著麵紗,臉上的傷自然沒好,所以六爺問的是別處。
他乖覺地解開盤口,給六爺看脖子上淺了不少的淤青。
六爺看了,又問:“腿上呢?”
他紅著臉答:“差不多好了。”
六爺說:“給我瞧瞧。”
方伊池不依:“真的好了。”
“你動手還是我動手?”賀六爺眯起眼睛,語氣冷了半分。
他察言觀色的本領練得爐火純青,當即覺察出賀六爺的不滿,連忙捏住裙角,掀起來的時候又罵自己多心。
人家賀六爺連飯店的規矩都不知道,還能占他一個服務生的便宜?
於是掀起裙擺的手更加堅定,當然也就堅定地掀起了一個小角。
賀六爺堂而皇之地看方伊池雪白的大腿,覺得這個太太找得好,找得妙,要不是怕嚇著人,今天就想八抬大轎娶回去。
“你這樣我怎麼看?”賀六爺不論心裏想什麼,麵上都是冷的,“當時煙頭按的地方你當我沒看見?”
他垂著頭回憶起來了,當時賀六爺趕來的時候,他內褲都被人扒了。
方伊池臊起來,說什麼都不肯脫。
“去裏麵脫,”賀六爺也不逼他,“裏麵暖和。”
他迷迷糊糊地進去了,等脫掉內褲,臉才火燒火燎地燙起來。
這算什麼?
人家賀六爺關心的是他的傷,不是他的人。
“好了嗎?”
方伊池如夢方醒,倏地從床上站起來:“好……好了。”
“好了就出來吧。”
方伊池扭捏地走出去,下麵不穿的感覺格外怪異,他總覺得自己步子邁得大些,別人就什麼都能看見了。
不過賀六爺並沒有看他,而是捏著鋼筆在桌邊寫字。
“會用嗎?”賀六爺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地將他拉進懷裏,“我看這裏有文房四寶,覺得你識字。”
“嗯,”方伊池的注意力被紙上蒼勁有力的字吸引,“我上過初中呢。”
“喲,上過初中?”賀六爺擱下筆,低低的笑聲徘徊在他微紅的耳邊,“那這兩個字肯定認識。”
方伊池自然認識,他細聲細氣地念:“作舟。”
“是賀作舟。我的名字。”
“賀作舟……”方伊池一下子怔住,倚在賀六爺懷裏,盯著紙上的兩個黑字兒發起癡來。
作舟,作舟,以你作舟,是要帶我渡過哪條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