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夫婦交拜畢,新人送入洞房,坐了床帳,喜婆才攙了新婦出房參見翁姑時,親友嚷著大家瞧看新人,麵紅才去,眾人都吃了一驚。原來新娘滿瞼的麻黑點,掀著鼻子,異常地難看,更加她的頭頂患過疥癬,青絲寥寥可數,愈覺醜陋不堪,古來的無鹽諒也不過如是了。謝遷見妻子這般醜惡,心裏十分懊喪。隻礙老父的命令,不敢違拗。那些親戚多暗暗好笑,連謝封翁也老大的不高興,深悔自己莽撞了,會冒冒失失地聘了這樣一個醜媳婦。韶光流水,轉眼過了三朝,謝遷因娶了醜婦,獨自坐在書室裏納悶,忽聽得外麵人聲雜亂,打門似擂鼓般的,正要出去開門,卻見四五個紅纓短衣的報子飛也似的搶入來,見了謝遷齊聲道:“孝廉公恭喜!”便跪在地上討賞,謝遷瞧那板條,卻是自己中了秋試鄉榜,上麵大書著第九名舉人的字樣。謝遷這一喜,倒把妻子的心事拋掉了,便親自去包了幾錢銀子,賞了那報子自去。不一會親戚族人又都來向謝封翁父子道賀,又把醜陋夫人相的古話勸慰著謝遷,謝封翁也道:“新婦麵貌雖不佳,福分諒來不差的,她進門三天,就做現成的孝廉夫人了。”說罷哈哈大笑。謝遷聽了這話,稍稍地對他夫人和睦了一些。但這位劉夫人倒是外濁內清的,平日不輕言笑,上能侍奉翁姑,下敬夫婿,一切的舉止處處以禮自侍,什麼進巾遞櫛,頗有舉案齊眉之概,夫妻間端的相敬如賓。謝遷見他夫人莊凝穩重,是賢而無貌,原不足為病的,由是把劉夫人漸漸地重視起來。他那讀書也越發用功,翌年成了進士,待到進京會試,連捷入了詞林,授翰林院庶吉士,不久又遷翰林院編修。這時的謝遷當然聲高氣揚,就在京師納了兩名美妾,一麵請假回鄉掃墓,順道接眷屬進京。
這位劉夫人也鳳冕蟒袍的歸寧去辭別父母,劉老大夫婦笑得連嘴都合不攏來。還有那些親戚近鄰來給劉老夫婦賀喜,有知道從前代嫁這件事的,都笑那大女兒沒福。大家讚歎不絕,更有那鄰人的女兒媳婦們擁圍著劉夫人,有說的也有笑的,有讚美的,好像群星捧月,豔羨聲和歡笑聲嘈雜得不知所雲。
正在歡騰一室的當兒,忽見劉老大的小兒子從裏麵哭出來道:“不好了!大姐姐在房中吊死了。”眾人聽了齊吃一驚,慌得劉老大夫婦兩個帶跌帶爬地趕進去,已見他大女兒高高地吊在屋椽上,忙去解得下來,早已經手足冰冷,氣息全無了。劉老大的妻子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一聲聲地哭起肉來。眾親戚聽得大小姐自經,個個地替她歎息。
原來那大女兒不願嫁與謝遷,重許給一家富戶,豈知丈夫是個紋垮子弟,父母一死,吃喝縹賭皆備,一年中把家產蕩光,竟患著一身惡瘡死了。大女兒弄得孤苦無依,隻好回她的娘家。後來得知謝遷成了進士,心裏已懊悔得了不得,今天見她妹子做了翰林夫人,回家來辭行。她看在眼裏如何不氣呢?暗想這榮耀風光本都是自己享受的,隻恨一念的驕傲,眼瞪瞪瞧著人家去享富貴。這樣地越想越氣,躺在房裏嗚鳴咽咽地哭了一場,乘外麵雜亂無人瞧見的當兒,解下帶子來自溢而死。總算劉老大晦氣,等她次女兒起身,恨著替大女兒買棺盛鹼。那時劉夫人代她姐遣嫁的事,始逐漸傳揚開來,落在謝遷的耳朵裏,對劉夫人笑道:“你姐姐小覷我是看牛的,其實是她紅顏薄命的緣故!”劉夫人聽說,不覺啟齒一笑。她自嫁謝遷到如今,此刻算得第一次開笑臉。謝遷接眷進京,做了幾年編修,憲宗皇帝賓天,孝宗嗣位,便把謝遷提為侍郎,再遷尚書,一時寵信無比。有一天上紀太後在景壽宮設宴,懿旨召各大臣的命婦進宮賜宴。眾臣奉諭自去知照眷屬。一時如李東陽的胡夫人,劉健的何夫人,馬文升的陳夫人,劉大夏的管夫人,李夢陽的許夫人,戴珊的魏夫少,都紛紛進宮。隻有謝遷的劉夫人,謝遷覺她的容貌太陋,恐見笑同僚,便私下令愛姬杭氏穿戴著一品命服乘輿進宮。當眾夫人晉渴紀太後時,到了謝遷的冒充夫人杭氏,紀太後忽然說道:“你不是謝尚書的正室夫人,快去換了正室的來見哀家。”杭氏被一口道破,到底是心虛的,慌得粉臉通紅,隻得含羞帶愧地退出宮去。見了謝尚書把紀太後的話講了一遍。謝遷沒奈何,又把第二個美妾褚氏改扮了進宮,仍被紀太後看穿,弄得謝遷實在不得而已,隻好請出這位劉夫人來,也穿著命婦冠服,乘輿進得宮去,紀太後看了這才笑道:“那才是尚書夫人來了。”其實在座的許多浩命夫人都疑紀太後有預知之明。劉健的何夫人有些耐不住,便離了席請求紀太後的明示,眾夫人也都要明白這個疑團。不知紀太後說出些什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