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成家舫上新來了一位姑娘芳名鳳奴的,生得桃腮杏臉,容顏似玉,楊柳纖腰,臨風翩翩,真是淩波仙子一般。當時那些探花浪子,聞得鳳奴的盛名,都想吃天鵝肉,好似穿花峽蝶,大家往來成家舫上紛紛不絕。偏是那鳳奴的性情拘執,對於庸人俗客一例拒絕不見,必風雅的文人才肯接待。但一見麵之後,有的以貌不揚,有的話不投機,鳳奴便不管是什麼人,竟然下令逐客。可憐一班王孫縱垮,平日裏隻恃著有錢,至於文字生活是從來不曾研究過,因此大遭鳳奴的郵良。這樣一來,把鳳奴當作了禁杳看待,想嚐禁臠的人越多越是嚐不到她,鳳奴的芳名也越噪了。
有一天上成家舫上忽來來了一個客人,穿著一身華服,年紀約五十光景,看他談吐雋雅,舉止不凡,成媽媽知道他不是個常人,自然殷勤招待,那客一開口就指名要鳳奴出見,成媽媽曉得鳳奴的脾氣,怕她得罪貴客,便叫別個姑娘來侍候,那客人連連搖頭,成媽媽沒法,隻得令鳳奴出來,還再三地囑咐,叫她切莫慢客。誰知那鳳奴見客人,竟和素識似的,大有一見傾心之概。成媽媽在一旁看了暗暗稱奇,又因鳳奴能改了脾氣,不禁格外高興。
那客人和鳳奴談談說說,又講了些詩文,兩人愈說愈覺投機,漸漸地兩心相印,結為風塵知己了。於是由鳳奴吩咐舫上擺上筵席來,和那客人把盞高飲起來。酒闌席罷,鳳奴居然留晃,掌著紅燭和那客人雙雙入寢。
第二天上那客人便取二千兩銀子來交給那成媽媽,叫她預備下酒席,那客人便飛箋召客,一時應召而來的客人都是本城的三司大吏,如布政司,巡糧道、金事、參議、提刑按察使、都轉運使、同知、知府等,躋躋蹌蹌擠滿了船。舫中設不下許多筵宴,由成媽媽去和王家杜家的舫上商量,借他們的舫中設席。這一場請客酒,凡水陸上有名的姑娘都被征來俏酒,淺斟低唱,好不熱鬧。
大家直吃到月上黃昏,眾官才來辭別主人,紛紛散去。成媽媽見那客人舉止豪邁,不知他是什麼路道。私下去問那官吏的仆役,隻知那客人姓雲,也不曉得他的名兒。成媽媽料他必是京中王公貴人的公子,或是襲爵的公爺,所以越發奉承得起勁了。那客人一連住了八九天,天天似這樣的請客,把個菱湖上鬧得烏煙瘴氣,大同的城內城外,誰不知道成家舫上來了一個闊客,包著鳳奴,天天高歌豪飲,本城的官員也個個鬧的頭昏顛倒,隻是征花吃酒,把公事反拋在一邊,那些百姓們閑著沒事的,每天到江邊來瞧熱鬧。
瞧了回去,便將所見的事當作一樣新聞講,後來巷議街談,四處傳遍。腦筋敏銳的人各自胡亂揣測,說那客人還是當今的皇帝。流言愈傳愈多了,尤其是那些縱垮子弟,因達不到鳳奴的目的,暗地裏更妄造謠言。於是有的竟疑那客人是個汪洋大盜,劫著了皇家銀子來結納官場的。
那時巡撫山西的是於謙,浙江衙人,為政清廉,剛正不阿。大同的官吏天天在菱湖上選色征歌,把那公務拋荒下來,不免人言藉藉。這消息傳在於公的耳朵裏,不覺大怒道:“身為治吏,不思整傷風化,反去效那紋垮的行為,不但有砧官方,耽誤政事,尤幹國律。俺如不知道便罷,況既事實俱聞,非設法把那些畫舫驅走不可。”於公口裏雖這樣說,心上卻很躊躇。以江上征妓的官吏有大同三司在內,和自己是同寅,職務也不相上下,怎好去禁止他們呢?經他籌思了好幾夜,一天的晚上,於公令青役備起一般大船,親自到江邊來察看。果然見燈火輝煌,笙歌悅耳。許多官員團團坐著猜拳行令,興高采烈。於公看了半晌點頭歎息,忽然叫過一個青吏,命他伸上手來,在他的掌心裏寫了幾句,吩咐w吏如此如此。那骨吏奉了命令,跑到江邊來大叫道:“巡撫於公有緊急公文在此,請大同全體司官接受!”舫上的官吏聞得於公的公事,不敢怠慢,齊齊地立起來瞧時,那青吏隻伸著手掌,給眾官瞧看,見上麵寫著四句道:“舫上笙歌陸上孤,烏紗紅粉兩相呼。
為何打槳江南去,煮鶴焚琴是老夫。”眾官讀罷,個個麵麵相覷,大家知道於公是個無情的鐵麵,他既出來幹預,那可不是玩的。當下草草地終席,賓主弄得不歡而散。
舫上的那個客人和鳳奴談笑對飲,酒興正豪,忽見眾官倉惶走散,心裏十分詫異,方待來問時,按察使馬俊突然走到艙中,一把挽了那客人的手臂回身便走。兩人出了畫舫,盤過旁邊的小舟,匆匆地解了纜,望著城中進發。那客人一時摸不著頭路,再三地問著馬俊,馬俊才說道:“咱們的事,被巡撫於謙出來幹預了,我恐你強項吃了老於的虧,所以不和你說明,令你暫時離去那裏再說。”那客人聽了,直跳起來道:“於謙敢是要驅走畫舫嗎?如此俺那鳳奴怎樣呢?”馬俊笑道:“這且明天再看了,今夜就宿在我的署中吧!”那客人見說,很是快快不樂。不多一會兒,小舟攏岸,馬俊領那客人上陸進城,到了按察公署。馬俊家丁打掃書齋,留那客人居住。一宿無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