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華大學念書的時候(1)(1 / 1)

在清華大學念書的時候

我少無大誌,從來沒有想到做什麼學者。中國古代許多英雄,根據正史的記載,都頗有一些豪言壯語,什麼“大丈夫當如是也!”什麼“彼可取而代也!”又是什麼“燕雀焉知鴻鵠之誌哉?”真正擲地作金石聲,令我十分敬佩,可我自己不是那種人。

在我讀中學的時候,像我這種從剛能吃飽飯的家庭出身的人,唯一的目的和希望就是--用當時流行的口頭語來說--能搶到一隻“飯碗”。當時社會上隻有三個地方能生產“鐵飯碗”:一個是郵政局,一個是鐵路局,一個是鹽務稽核所。這三處地方都掌握在不同國家的帝國主義分子手中。在那半殖民地社會裏,“老外”是上帝。不管社會多麼動蕩不安,不管“城頭”多麼“變幻大王旗”,“老外”是誰也不敢碰的。他們生產的“飯碗”是“鐵”的,砸不破,摔不碎。隻要一碗在手,好好幹活,不違“洋”命,則終生會有飯吃,無憂無慮,成為羲皇上人。

我的家庭也希望我在高中畢業後能搶到這樣一隻“鐵飯碗”。我不敢有違嚴命,高中畢業後曾報考郵政局。若考取後,可以當一名郵務生。如果勤勤懇懇,不出婁子,幹上十年二十年,也可能熬到一個郵務佐,算是郵局裏的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了;就這樣混上一輩子,平平安安,無風無浪。幸乎?不幸乎?我沒有考上。大概麵試的“老外”看我不像那樣一塊料,於是我名落孫山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才報考了大學。北大和清華都錄取了我。我同當時眾多的青年一樣,也想出國去學習,目的隻在“鍍金”,並不是想當什麼學者。“鍍金”之後,容易搶到一隻飯碗,如此而已。在出國方麵,我以為清華條件優於北大,所以舍後者而取前者。後來證明,我這一寶算是押中了。這是後事,暫且不提。

清華是當時兩大名牌大學之一,前身叫留美預備學堂,是專門培養青年到美國去學習的。留美若幹年鍍過了金以後,回國後多為大學教授,有的還做了大官。在這些人裏麵究竟出了多少真正的學者,沒有人做過統計,我不敢瞎說。同時並存的清華國學研究院,是一所很奇特的機構,仿佛是西裝革履中一襲長袍馬褂,非常不協調。然而在這個不起眼的機構裏卻有名聞宇內的四大導師: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另外有一名年輕的講師李濟,後來也成了大師,擔任了台灣中央研究院的院長。這個國學研究院,與其說它是一所現代化的學堂,毋寧說它是一所舊日的書院。一切現代化學校必不可少的煩瑣的規章製度,在這裏似乎都沒有。師生直接聯係,師了解生,生了解師,真正做到了循循善誘,因材施教。雖然隻辦了幾年,梁、王兩位大師一去世,立即解體,然而所創造的業績卻是非同小可。我不確切知道究竟畢業了多少人,估計隻有幾十個人,但幾乎全都成了教授,其中有若幹位還成了學術界的著名人物。聽史學界的朋友說,中國20世紀30年代後形成了一個學術派別,名叫“吾師派”,大概是由某些人寫文章常說的“吾師梁任公”、“吾師王靜安”、“吾師陳寅恪”等衍變而來的。從這一件小事也可以看到清華國學研究院在學術界影響之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