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九三七年起,我兼任哥廷根大學漢學係講師。這個係設在一座大樓的二層上,幾乎沒有人到這座大樓來,因此非常清靜。係的圖書室規模相當大,在歐洲頗有一些名氣。許多著名的漢學家到這裏來看書,我就碰到不少,其中最著名的有英國的ArthurWaley等。我在這裏也讀了不少的中國書,特別是筆記小說以及佛教大藏經,擴大了我在這方麵的知識麵。
我在哥廷根呆了整整十個年頭。一九四五年秋冬之交,我離開這裏到瑞士去,住了將近半年。一九四六年春末,取道法國、越南、香港,夏天回到了別離將近十一年的祖國。
我的留學生活,也可以說是我的整個學生生活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年我三十五歲。
一九四六年秋天,我到北京大學來任教授,兼東方語言文學係主任。是我的老師陳寅恪先生把我介紹給胡適、傅斯年、湯用彤三位先生的。按當時北大的規定:在國外獲得博士學位回國的,隻能任副教授。對我當然也要照此辦理。也許是我那幾篇在哥廷根科學院院刊上發表的論文起了作用,我到校後沒有多久,湯先生就通知我,我已定為教授。從那時到現在時光已經過去了四十二年,我一直沒有離開北大過。期間我擔任係主任三十來年,擔任副校長五年。一九五六年,我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十年浩劫中靠邊站,挨批鬥,符合當時的“潮流”。現在年近耄耋,仍然搞教學、科研工作,從事社會活動,看來離八寶山還有一段距離。以上這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經曆,沒有什麼英雄業績,我就不再囉嗦了。
我體會,一些報刊之所以要我寫自傳的原因,是想讓我寫點什麼治學經驗之類的東西。那麼,在長達六十年的學習和科研活動中,我究竟有些什麼經驗可談呢?粗粗一想,好像很多;仔細考慮,無影無蹤。總之是卑之無甚高論。不管好壞,鴛鴦我總算繡了一些。至於金針則確乎沒有,至多是銅針、鐵針而已。
我記得,魯迅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講了一個笑話:一個江湖郎中在市集上大聲吆喝,叫賣治臭蟲的妙方。有人出錢買了一個紙卷,層層用紙嚴密裹住。打開一看,妙方隻有兩個字:勤捉。你說它不對嗎?不行,它是完全對的。但是說了等於不說。我的經驗壓縮成兩個字是勤奮。再多說兩句就是:爭分奪秒,念念不忘。靈感這東西不能說沒有,但是,它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勤奮出靈感。
上麵講的是精神方麵的東西,現在談一點具體的東西。我認為,要想從事科學研究工作,應該在四個方麵下工夫:一,理論;二,知識麵;三,外語;四,漢文。唐代劉知幾主張,治史學要有才、學、識。我現在勉強套用一下,理論屬識,知識麵屬學,外語和漢文屬才,我在下麵分別談一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