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書經曆(3)(1 / 1)

一九二九年,我轉入新成立的山東省立濟南高中,學習了一年,這在我一生中是一個重要的階段。特別是國文方麵,這裏有幾個全國聞名的作家:胡也頻、董秋芳、夏萊蒂、董每戡等等。前兩位是我的業師。胡先生不遺餘力地宣傳現代文藝,也就是普羅文學。我也迷離模糊,讀了一些從日文譯過來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我曾寫過一篇《現代文藝的使命》,大概是東抄西抄,勉強成篇。不意竟受到胡先生垂青,想在他籌辦的雜誌上發表。不幸他被國民黨反動派通緝,倉促逃往上海,不久遇難。我的普羅文學夢也隨之消逝。接他工作的是董秋芳(冬芬)先生。我此時改用白話寫作文,大得董先生讚揚,認為我同王聯榜是“全校之冠”。這當然給了我極大的鼓勵。我之所以五十年來舞筆弄墨不輟,至今將近耄耋之年,仍然不能放下筆,全出於董老師之賜,我畢生難忘。

在這裏,雖然已經沒有經學課程,國文課本也以白話為主。我自己卻沒有放鬆對中國舊籍的鑽研。我閱讀的範圍仍然很廣,方麵仍然很雜。陶淵明、杜甫、李白、王維、李義山、李後主、蘇軾、陸遊、薑白石等等詩人、詞人的作品,我都讀了不少。這對我以後的工作起了積極的影響。

一九三○年,我高中畢業,到北平來考大學。由於上麵說過的一些原因,當年報考中學時那種自卑心理一掃而光,有點接近狂傲了。當時考一個名牌大學,十分困難,錄取的百分比很低。為了得到更多的錄取機會,我那八十多位同班畢業生,每人幾乎都報七八個大學。我卻隻報了北大和清華。結果我兩個大學都考上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我選了清華,因為,我想,清華出國機會多。選係時,我選了西洋係。這個係分三個專修方向(specialized):英文、德文、法文。隻要選某種語言一至四年,就算是專修某種語言。其實這隻是一個形式,因為英文是從小學就學起的,而德文和法文則是從字母學起。教授中外籍人士居多,不管是哪國人,上課都講英語,連中國教授也多半講英語。課程也以英國文學為主,課本都是英文的,有“歐洲文學史”、“歐洲古典文學”、“中世紀文學”、“文藝複興文學”、“文藝批評”、“莎士比亞”、“英國浪漫詩人”、“近代長篇小說”、“文學概論”、“文藝心理學(美學)”、“西洋通史”、“大一國文”、“一二年級英語”等等。

我的專修方向是德文。四年之內,共有三個教授授課,兩位德國人,一位中國人。盡管我對這些老師都懷念而且感激,但是,我仍然要說,他們授課相當馬虎。四年之內,在課堂上,中國老師隻說漢語,德國老師隻說英語,從來不用德語講課。結果是,學了四年德文,我們隻能看書,而不能聽和說。我的學士論文是“TheEarlyPoemsofHolderlin”,指導教授是Ecke(艾克)。

在所有的課程中,我受益最大的不是正課,而是一門選修課:朱光潛先生的“文藝心理學”,還有一門旁聽課:陳寅恪先生的“佛經翻譯文學”。這兩門課對我以後的發展有深遠影響,可以說是一直影響到現在。我搞一點比較文學和文藝理論,顯然是受了朱先生的熏陶;而搞佛教史、佛教梵語和中亞古代語言,則同陳先生的影響是分不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