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巨星隕落前的霞光(3 / 3)

一進門是個走廊,燈光很亮,裏麵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真是見鬼了!杜修賢心裏驚奇萬分,竟不覺得恐慌了,好奇地想朝裏望望。這時坐自己的主車先到的汪東興站在走廊的一端,也不知他是從哪個房間裏出來的,他朝杜修賢招招手,讓他進一間不大的房子,裏麵隻有沙發和茶幾,四壁空空如也。

"你這裏先等著,等會兒有事叫你。"

杜修賢隻好按照他的指示先在這間空寂的房子坐了下來。不一會兒,一位年輕的服務員給他送了一杯熱茶。他慢慢地吸煙喝茶,一點一點地消磨這難挨的時間。這樣著急神秘地把他叫來,就是為帶他到這間毫無內容毫無生氣的空房子裏增加一個人的影子嗎?簡直是離奇古怪!不可思議!

瞌睡漸漸襲來,杜修賢迷蒙之中突然被一聲門的碰撞聲驚醒,睜眼一看,走廊上依然空蕩如初。奇怪,這聲音是從哪傳出來的?他正疑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雖然這聲音很輕很輕,但還是分辨出來,而且是好幾個人走動的腳步聲。從門縫裏朝外瞧,他心裏暗暗吃了一驚!江青、姚文元、張春橋、王洪文、毛遠新。還有華國鋒、汪東興,最後出來的是陳錫聯,他們正從走廊頂端的一扇門裏走出來。喲!萬萬沒有想到這陌生的房子裏還"藏龍臥虎"般地藏著這麼多的大人物呢!

華國鋒手裏拿著牙簽,不時在牙縫裏剔一陣,有的還打著飽嗝兒。杜修賢這時也覺得饑腸轆轆,也想去找哪個能解決肚子"危機"的房間,可是他剛出門就被姚文元一眼捉了去,連連喊住他。

"老杜老杜,啊呀,我們到處打電話找你,還以為找不著你呢!"

"我早就來了。"杜修賢心想,在那個空房子都快坐一個小時了,還到處找?誰相信!

"那太好了。有重要任務要你完成。"

一聽任務,杜修賢難耐的饑餓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馬上想起那位負責人找他時的急切和神秘的表情。這任務一定很重要!他的神經頓時繃緊了。

"你先帶老杜去,我們一會兒就來。"姚文元對另一個人說。

杜修賢連忙背上攝影箱跟在那個人的後麵,從走廊向北走,在一間北麵房間的門口,帶他的人止住腳步,縮了縮脖子,似乎有點膽怯,朝裏指指,對他說:"就裏麵,你自己進去吧,我就不陪你進去了。"

杜修賢應了一聲,抬腳就往房間裏走。一進去,他的眼就直了,冷不丁渾身汗毛唰地立起來,脖子後升起一股冷風。毛澤東活著。他就睡在杜修賢眼前的一張寬床上。

好半天杜修賢才從驚悸中鎮靜下來。仔細觀察眼前曾經十分熟悉的形象安詳地睡在白色素潔的木床上。以前鏡頭裏隻有他談話、走動、看書、吸煙和坐在沙發裏沉思的目光,現在是第一次看見他睡覺的模樣。他雙眼合閉,經過淡妝的臉龐微微泛起紅潤的光澤,灰白的頭顱枕著白色的枕頭,白色的被單齊胸蓋在他淡灰色的中山裝上,顯得非常恬靜,栩栩如生。

以前常聽人說,接觸生前熟悉的人的遺體是不會感到恐懼和害怕的。難怪一見到毛澤東,杜修賢腦子裏就出現了錯覺,以為毛澤東還活著,隻是剛剛睡著。他好奇地打量四周,這空無一人、沒有一點生氣的房子,大概就是搶救毛澤東的臨時病房?寬大的房間裏除了一張毛澤東睡的大床和幾隻木箱外,幾乎沒有其他東西。如果不是腳下彩色圖案的地毯還存有柔軟溫暖的生機,他無法想像這是站在"紅太陽"墜落的地方,這裏曾經進行過人類最緊張最痛苦的生死搏鬥,曾經經曆過人類最悲傷的生死離別。而現在一切又恢複了平靜,生命走進他的另一個世界裏。毛澤東永遠地睡著了,不再需要生機和空氣,永恒的寧靜將伴隨著他,連同他"睡"的這個房間也被帶進了無比的寧靜之中。

杜修賢在寧靜中,輕輕地對著毛澤東的遺體調好焦距,拍了一張半身的,又拍了一張全身的。快門的"喀嚓"聲竟叫他擔心,生怕吵醒主席,就像以前生怕打攪他難以安寢的睡眠似的。

杜修賢為能來拍主席的遺容而欣慰,這個任務的確是很重要的。毛澤東遺體和外界空氣隔絕以後就不可能再拍照了。

杜修賢正拍著,身後傳來推動門的響聲。這時聽見姚文元在門口關照門外的警衛員,要他們把門關好,不準其他人隨便走進去。

"你就帶了一個閃光燈?哼。又是一個平板光!"杜修賢一扭頭,見江青不滿地瞥了他一眼。自從她去年底為大寨照片收費的事情和他搞僵後,近一年沒有和他有過任何聯係。她突然扯著嗓子說了這麼一句陰陽怪氣的話,算是打破了一年的"封凍"。

杜修賢沒有說話,也沒話可說。你說平板就平板吧!

他放下機子,才發現房間裏已進來了好幾個人。到這時他還沒有得到明確的指示,今天給他的重要任務究竟是不是拍攝毛澤東的遺容,還是其他什麼內容。他看大家個個都是陰沉沉的臉色,幾次話到嘴邊又咽回肚裏,不敢貿然開口問。他心想反正他們幹什麼就拍什麼。

杜修賢見他們圍在一起,好像在商議怎麼拍攝,就提著機子離開毛澤東睡的大床邊,貼北麵的牆邊站著,等他們商議完後再拍攝。

杜修賢還沒有反應過來,突然看見幾個人排成一隊,一個接著一個低垂著頭,繞著毛澤東安睡的大床緩緩行走。他一時呆了,沒能領會眼前這奇怪舉動的要領,心裏猜測是不是向毛澤東的遺體作最後的告別。

由記者見縫插針"搶"新聞的本能驅使,杜修賢趕快做出反應,拿起機子跟著他們的身影拍攝。轉一圈後,他們每個人都要在毛澤東的床前默默地致哀,這時他正好一個人一個人從容地拍攝。

驀然,杜修賢心頭掠過顫抖,取下機子,用驚恐的目光投向眼前的幾個人。天!這裏麵沒有葉劍英啊!他是中共中央副主席,而且是負責軍隊工作的,他為什麼沒有來?這裏是什麼規格的告別儀式?

如果說是在京政治局委員級別的,那麼人數就差得更多了。

會不會是毛澤東醫療組負責人的告別儀式?也不對呀,姚文元又不是醫療組的成員。

杜修賢反複苦思冥想也沒有為今晚的活動找到合適的解釋。

他不僅納悶也很疑慮,開始為自己的處境不安起來,這裏似乎是個絕緣地帶,不該留有其他人存在的地方。他的鏡頭猶如越過"雷池"般恐懼和顫抖,"我是不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拍攝了不該拍攝的鏡頭?"

猛然,他心裏打了個寒噤,眼前人影突然變成了一道"人牆"。幾個人默默地手挽上了手,神色異常凝重,陰沉的目光聚集在永遠看不見這個世界的毛澤東身上。

他強製自己鎮靜,鎮靜!記者的天職促使他真實地記載曆史。

他想站在高處拍攝這個驚心動魄的全景,可是環屋一周,發現連個可以站腳的凳子也沒有,就靈機一動,躍步跳上暖氣片,另一隻腳站在窗台上。這樣挽手場景就全部清晰地落進了鏡頭裏。

當杜修賢在他們結束儀式後跳下窗台,觸地的雙腳頓時麻痛無比,像電流通過全身。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的真實存在。

他邁著麻木的腳步走出這間房子,在走廊裏看見了毛澤東生前的工作人員們。他奇怪極了,剛才他們都到什麼地方去了?不然早點問問他們情況,也不至於連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問什麼了。

杜修賢打了個電話叫車子到中南海的西門等他,然後快步離開了這棟陌生的住宅。

出了中南海的西門,他倏然閃過一個念頭,去葉帥家看看。

到葉帥家已經是淩晨一點。葉帥的兒子告訴他,他的父親到"西山"去了,今晚沒有回來。他隻得悻悻折回車頭,往回走。可是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西山"就在北京的近郊,如果叫葉帥參加今晚的告別,也不過隻需叫秘書打個電話就行了。可是他們卻沒有叫葉帥參加,這究竟為了什麼?

汽車穿過沉睡的市區,他覺得他剛才經曆了一個夢遊患者的奇遇,虛無縹緲恍然如夢。如果真是個夢多好!

11日上午9點,杜修賢又帶著疲倦的身軀來到人民大會堂,拍攝人們吊唁毛澤東的活動的鏡頭。他有點心神不寧,怕江青他們提問起幾個小時前拍攝的照片。他們吊唁的鏡頭一拍攝完,杜修賢就轉開去,想法盡量離他們幾個遠一點。

照片奇跡般地被他們忘卻了三天。他有了充分的時間調節和控製不安的情緒。

直感告訴杜修賢那張照片對自己構成了新的威脅!

他將照片和底片作了特殊的秘密收藏-一個抄家也找不到的地方。畢竟是在坎坷嚴峻的政治環境裏摔打滾爬往50歲上跑的人了,歲月積累的持重已遠遠多於片刻的驚慌。

14日,日夜擔心的電話終於在人民大會堂裏響了起來。第一個電話是江青的,這是她的特點,喜歡用電話追在為她辦事的人後頭,讓人始終處於緊張之中。她叫杜修賢立即去釣魚台,將照片給她審看。剛放下手裏的電話,第二個電話接踵而至,一接竟也是找杜修賢的,不過這次不是江青的而是姚文元的電話,內容和江青電話內容如出一轍。他驚詫萬分,他們竟這麼巧不約而同打電話找自己?幸好將照片隨身帶了好幾天了,就估計到他們是要照片的。杜修賢和同事們打了個招呼,準備去釣魚台,沒想到這時有人在吊唁大廳旁的門裏叫他,又是電話?見鬼!杜修賢嘀嘀咕咕去接電話。又是問照片,不過這個電話是從中南海裏打來的。

不過10分鍾的時間,杜修賢就接了三個從不同的地方打來問同一個內容的電話。這僅僅是離奇的巧合嗎?這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必然的因素,而這種因素或許不是凡人肉眼所能透視的,但這場貌似神聖莊嚴的最後告別最終在他的腦海裏留下了深深的困惑和警覺。因為他固執地認為這場活動沒有葉劍英無論如何是叫人生疑的。

到釣魚台17號樓給江青送了一套那天晚上拍的照片,杜修賢心裏好生奇怪,江青這幾天應該在毛澤東的吊唁廳守靈,不知怎麼又跑回了釣魚台。

江青一身黑色服裝,見他進來,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杜修賢也沒有多說話,將照片交給她就走。

江青的信息反饋真快。過了一天,她就將選定的照片和有另外幾個人圈閱同意的傳閱批件送給杜修賢,叫他立即為每個人洗一套照片送給大家作為紀念。杜修賢特意留神了一眼江青選定照片的建議後麵,寫著"退江青"的字樣。

第二天,杜修賢按照江青的要求將放大的照片分頭送了出去,又將照片和有另外幾個人圈閱手跡的批件退給了江青。

不到一個月,"四人幫"倒台了,杜修賢也如同他估計的那樣,很快交了厄運。

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他才重新走上工作崗位。這張照片經過二十多年的保密,如今也終於可以問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