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走進毛澤東的本色世界(2 / 3)

他們滿腹委屈,卻要鎮靜自然地將責難之詞整理成書麵材料,送給總理閱示,及時向他彙報外界對中央外事協作組的反應。

對待這個問題,總理有時不像他們那樣緊張,他看看手裏的"狀紙",再看看一臉苦澀的杜修賢,居然會像打開折扇似的舒展眉頭,笑出了聲。

可杜修賢心裏沉甸甸的,實在笑不出來。

"老杜,群眾反映是對的,但是你不要有問必答,更不要背包袱,你看這句話。"總理取下老花鏡,在紙上的某一段話下麵劃過,"這幾句話顯然是不符合客觀情況嘛,是紅衛兵的語言。這些你就不要去管它了。這不能都怪你們!"

杜修賢不知怎的鼻子酸酸的。在欲訴無語、欲哭無淚、最需要鼓勵和理解時,有總理這麼一句話,這委屈這苦澀這沉重。也認了!

他離開西花廳時,盡管挎相機的肩頭又沉又酸,但心裏輕鬆了許多。

為了主席的眼睛,周恩來指示把拍攝時間限製在三分鍾。這下可讓那些平時從容不迫的攝影師慌了手腳

1973年春季,毛澤東患白內障多年的眼睛,視力急劇下降,愈發討厭耀眼的攝影燈在他書房裏閃來閃去。因此,中央辦公廳的領導給"紅牆"攝影師們打了個招呼,可能在主席那兒拍攝還要作些新的規定。

從70年代起,外國首腦大凡踏上中國的土地,就會有個急切要求:我們要拜會毛澤東,並以一睹"東方巨人"為快為榮。

毛澤東身體狀況日衰,而外賓求見的要求日盛。八旬老人麵臨的是紛至遝來的友誼之手,這能拒絕嗎?猶如人不能拒絕空氣一樣,毛澤東也不能拒絕這些熱忱的請求。

這天下午,杜修賢剛在人民大會堂拍攝了總理會見外賓的場景,照片和電影膠片也剛衝洗剪輯好,等總理的空隙見縫插針,送他審看。

"文化大革命"以後,總理規定拍攝人員,外事活動結束後兩小時,新聞照片要到他手裏審發;三小時內電影電視片要投在幕布上。當時杜修賢他們機子裏裝的是32度電影膠片,衝洗工藝比較複雜,從衝洗到看樣片,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有時他隻好少剪點電影膠片,一卷好快些照完。像流水作業似的,他邊拍邊叫人不停地將膠卷往社裏送,這樣可以節省不少的時間。

杜修賢等了一會兒不見大會堂來電話,估計總理正忙,沒有時間審看片子。他也想來個見縫插針洗個澡,不料這"針"還沒插進"縫",總理那邊來了電話。

"老杜老杜,快、快,主席見客!"杜修賢慌忙跳出浴缸,也來不及擦幹身子,濕漉漉套上衣褲,抓起相機,就水淋淋往門外跑。跑出門才聽清楚,剛才總理電話說主席晚上11點見客人,現在叫他們去大會堂。

怎麼這樣緊張?是不是總理要審片?

杜修賢等人一進大會堂就徑直往總理常看片子的西大廳走,到門口一看,總理不在。服務員告訴他,總理在東大廳。總理見他到了,看了看表,做了個手勢叫他坐下。

借著燈光杜修賢觀察總理的神情,好像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最近主席視力下降厲害,你們知道吧?"

杜修賢點點頭,但他已意識到不妙。

"醫生建議主席少用攝影燈,要避免強烈光線的照射。我找你們來,是給你們下道命令,從今天開始,隻給你們三分鍾的拍攝時間,多一分也不行。時間一到立即關燈。"說到這,總理將嚴肅的目光投向杜修賢,"老杜,你負責指揮好。"

三分鍾?!杜修賢和他手下的工作人員驚訝地交換了一下目光。

"誰要違反規定,我不找別人,就找你這個頭兒!"總理不容置疑的口氣把杜修賢想放寬時間的請求全堵在嗓子眼兒裏了。

別無選擇。他們隻能如此。

宴會後,總理在西大廳看了電影電視片,他沒提什麼意見。

放映完,他們收拾好東西,就驅車去"海裏"。"海裏"是工作人員對中南海的簡稱。

毛澤東住宅外很靜,微風徐徐。不遠的中海映著一輪朗月,皎皎月光隨著波動的水紋,星光跳閃。這恬靜的夜晚,杜修賢卻無法平靜,心裏老想那"三分鍾"。

杜修賢踏上極為熟悉卻又陌生的台階時,發現失去了以往的鎮靜和從容,汗老是密集地滲出來,本來就潮濕的內衣,顯得更加悶氣、黏糊,很不舒服。

毛澤東書房裏沒有人,他們趕緊放線架機子。

"三分鍾能夠嗎?新聞片放一次還要五六分鍾。"

"主席的神態要慢慢等,三分鍾光拍也來不及,別說等了。"

拍電影拍電視的記者在一邊嘟嘟囔囔的,杜修賢的心情更煩躁,勉強壓住陣陣攻心的虛火,說:"今天,咱們先試試,萬事隻有開頭難。你們還比我強一點,機子可以轉足三分鍾,回去可以剪輯,多少有個餘地。我呢,隻能一張一張地按。每張都要成功才行。你們說三分鍾我能按幾張?我心裏比你們還急。可這是總理的指示,咱們得聽啊!千難萬難,咱們不能再給總理添難了。主席的眼睛不到這麼嚴重程度,也不會這麼限製我們的。再說咱們到底還有三分鍾時間,抓緊點,估計還是夠用的。"

大家這才不吭氣了,埋頭整理手裏的機器。他們誰心裏都清楚,為了毛澤東的健康,周恩來操的心最多。他今天隻給我們三分鍾也是事出有因,無可奈何之舉呀!

第一次的"三分鍾"難關他們終於闖了過來。

握手一分鍾,關掉攝影燈。他們微微地鬆了一口氣,等客人就座,開始會談,他們又進去拍一分鍾會談的鏡頭。最後,毛澤東站起來送客人,他們再拍一分鍾。

開始,他們不太掌握毛澤東的病情規律。會談剛進行時,毛澤東的精神麵貌不佳,頭無力地倚在沙發上,照出照片顯得無精打采。後來漸漸發現,稍晚一點進去,毛澤東的情緒要好一些。有了經驗,他們便摸到了三分鍾攝影時間的最佳分配,衝洗出來的鏡頭效果也要比剛開始好一些。

路是人走出來的。幾個月後,三分鍾的攝影時間好像也不那麼緊張可怕了,不說綽綽有餘,倒也能從容自如。

可是"好景不長",剛摸到了三分鍾的最佳分配規律,領導又對他們說:"要盡量減少開燈次數,隻拍一次握手的鏡頭,告別握手就不要再拍了。電影電視放映告別鏡頭時可重複使用見麵時的握手鏡頭。少開燈,對主席的眼睛刺激也少一點。"

這樣顯然對杜修賢不利。主席和客人見麵時,精神有時沒提上來,留在鏡頭裏的表情往往是平淡、漠然甚至是呆滯的。

會見活動每人能有兩次握手的機會,而屬於杜修賢拍攝的瞬間隻有一次。

他走出書房,左想右想,總覺得主席握手的鏡頭沒把握。

和以前一樣寫請示條遞給裏麵的總理!可遞出來的條子,不像以前指示明確,隻有三個字-"視情況"。

杜修賢想總理可能也為難,叫他們自己靈活掌握情況。

可他們不怕"死",就怕"活"。一靈活他們就無所適從,不知視什麼情況,什麼情況叫行,什麼情況叫不行,是個什麼樣的標準。總理為難,他們更為難哪!

沒有辦法,他們幾人隻好輪流將眼睛貼在書房的門縫邊,費勁地往裏瞅。這三分像記者七分倒像小偷的滑稽舉止,讓站在門外的衛士掩嘴竊笑。但他們也管不了那麼多,目不轉睛地望著毛澤東,隻要見毛澤東情緒好,隻要見客人要告辭就拿著機子往裏跑,迅速搶拍。如果偷看到最後,毛澤東仍情緒不好,他們隻好偃旗息鼓,悄悄收兵。

在江青的提議下,毛澤東書房第一次安裝了攝影固定燈,解決了刺眼的問題。沒有想到,第一次使用就開錯了兩組燈

1973年2月,基辛格又一次飛過太平洋,來到中國。

也不知是老友相逢還是病情好轉,毛澤東這次和基辛格會談,精神出乎意料的好。審片時,江青也出乎意料地叫好。看得出來,江青當時的高興情緒是由衷的表露。

"這個鏡頭拍得好,帶勁。主席談話時津津有味,人民看見會多高興!"江青倚在高背沙發上,嗓音吊得很高。

釣魚台17號樓,是江青活動的地方。她的放映廳也在這幢樓裏。放映廳不大,很舒適。每次從人民大會堂西大廳為總理放片後再趕到江青的放映廳,杜修賢就有一種很不平衡的感覺。總理沒有自己的放映廳。不是不能配備,而是他從不肯要。所以他在哪兒工作或活動,我們就要將放映機和卷簾幕布帶到哪兒,等他利用空隙時間審片。

"主席的眼睛怎麼啦?剛睡醒?"一直叫好的江青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意想不到的話。工作人員趕緊倒片重看這段似乎沒什麼問題的畫麵,果真毛澤東閃過一個不易察覺的眯眼表情。

"可能是怕燈光。"杜修賢回答說。

江青朝後一靠,一手托住腮,好像在想什麼心事,直到片子結束,她沒有再說話。

杜修賢和江青平時接觸較多,知道她性格的特點,喜怒無常患得患失的。說好聽點,搞文藝出身的性格特點。說不好聽,這性格讓人覺得神經兮兮的。

嘴碎愛嘮叨是某些女人的天性。

他們不怕江青話多,倒怕她陰沉不說話。沉默之後,往往是一場劈頭蓋臉的"暴風驟雨"。這幾年,杜修賢已基本學會和江青近距離打交道的"藝術"-"敬而遠之"。

江青不等杜修賢他們出門先開了口:"你們等一下子走。我們談談主席眼睛預防問題。主席看書多,光強了,他的眼睛受不了哇!"

江青這番話和這種帶感情的語調,使得杜修賢有點感動。"是的,主席上次會見黎德壽後講'我最怕這個燈'。我們聽了都很著急,可是拍攝時又不能不打攝影燈,也不知想什麼辦法好。"

江青望望杜修賢,站起身,慷慨激昂的語氣裏帶著大弧度的手勢:"可不可以在主席的書房裏安固定燈?安在高處。主席座位後麵安側光燈,作為主燈。把開關安在書房外麵,這樣不會驚動主席。光不直射眼睛,效果也能出來。這既是替主席著想,也是替你們拍攝著想。和辦公廳主任說一下,要解決這個問題。"

杜修賢心裏一亮,這是一條路子。以前他們也想到過這個辦法,但技術上沒有把握,加上考慮不成熟,沒有敢向上提出來。這次不妨借助江青的積極性把主席那裏的光線-可以說是老大難問題徹底解決好。

"這個辦法可以試試。"

江青高興了,她喜歡有人響應她的建議。"我替你們出主意想辦法,給你們創造這個條件。兩邊暗的地方都可以達到,你們能做得到嗎?"

她說的兩邊暗是指主席書房裏兩側光線很暗,固定燈可以照到。你們能做得到嗎?估計是指攝影師們攝影燈不及固定燈照耀範圍廣。

"這事你們要報告總理,也要給主席打個招呼。"江青越談越興奮,"光太強了,受不了,很刺眼。我有個小工作間,裏麵裝了幾個燈,光從上麵打下來,高一米五,前麵補助一點,弱一點,有立體感。這樣不刺眼,你們拍彩色的光還可以再強一些。"

江青一直有攝影的愛好。她拍照片特別愛在光上做文章。但誰也不知道她已在自己的工作間裏安了固定燈。

杜修賢小心翼翼地問:"能帶我去您的工作間看看嗎?"

她愣了一下,這個要求可能有一點唐突,但是她很快就同意了:"可以去看看,你們幾個除和老杜認識,都麵熟,就叫不上名。老杜,你把他們的名字寫給我。"

杜修賢和拍電影的老牟一同去江青的工作間看燈光。走上樓,江青大書房旁邊一間就是安燈的工作間,江青常在這間屋裏搞攝影。據說1971年林彪那張禿著頭學《毛澤東選集》的照片也是在這間攝影工作室裏拍攝的。

一進門,江青指著臨窗的辦公桌對杜修賢說:"老杜,你坐到我的椅子上。"

杜修賢稀裏糊塗坐到她那張柔軟的椅子上,她自己轉身去開燈。霎時,房子裏像照相館的拍攝間一片通亮,她一邊叫老牟看燈光效果,一邊來回推動可以移動的落地燈,晃得杜修賢目眩眼花。他從沒見過江青這般殷勤,心裏有些惶恐,連忙起身想離開不該他坐的椅子。江青卻叫住他,"老杜,你看,這燈光刺不刺眼?"他看不清站在暗處的江青臉上是個什麼表情,但聽得出她是很得意的。

這時杜修賢才鎮靜下來,仔細地體驗燈光的感覺,是不錯,和攝影燈相比,這光要柔和得多了。

江青聽說燈光不刺眼,格外高興,不住地比比畫畫介紹固定燈種種不可比擬的優秀效果,什麼側光,什麼輪廓光,什麼層次、立體的,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兒。

最後他們出門時,她又說:"主席那裏位子是固定的,你們把燈光也固定了,就好照了。你們好好設計一下,打個報告來。這不是件難事嘛!"

趁熱打鐵,杜修賢他們回去就搞了一個在主席書房安裝固定燈的報告。報告最後又附了一張安裝燈位的平麵圖。第二天就送給江青,趁她還在興頭上,抓緊把燈安起來。

江青當天就在他們送去的報告上用鉛筆密密地寫道:"東興同誌,如主席不反對,則應先在別處安裝試拍,力求安全,測量座位要準確。試好後,再設法安裝到主席處,不要臨時辦,容易出毛病。"

過了兩天這份報告回到杜修賢手裏時,上麵已簽滿了字。他奇怪地發現,江青用黑鉛筆(其他人的批示均是鋼筆和紅筆)在報告中"主席沒有提出不同的意見"下麵畫了一道粗粗的波浪線,杜修賢琢磨了半天也沒領會出什麼意思。

1973年3月,固定燈正式安裝在毛澤東的書房裏。神情憂鬱的毛澤東陷在沙發裏,隻是抬頭看了看高處幾個陌生並不起眼的燈座。目光沒有閃過驚訝,也沒有過多地停留,很快就將視線投在用放大鏡擴大出來的字體上。

固定燈安裝好後,第一次使用在4月,毛澤東會見墨西哥總統。

那天,拍攝人員在4號樓待命,警衛局來電話,說是主席今天會見客人。外賓已去長城。杜修賢他們略略地放鬆了緊張的情緒,但是不敢離開房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說怕萬一,萬一還真來了。兩小時前外賓去了長城,兩小時後毛澤東突然要見客。警衛局一邊通知杜修賢他們,一邊電話追長城的外賓。他們管不了長城那頭,這頭可不能有一絲差錯。杜修賢又將固定燈試拍的程序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以防還有什麼細節被遺漏。

有了固定燈,他們輕鬆了許多,至少省去一大團拖拖拉拉的電線和幾個怕碰怕摔的攝影燈。半小時,他們就到了"海裏"。

第一次使用固定燈,盡管已經試拍過,效果還不錯,但杜修賢心裏還是不踏實。又去試了試開關,這開關安在書房外間,而固定燈在裏邊,裏麵看不見外麵,外麵又看不見裏麵。這合理嗎?這個感覺在他的腦海裏隻是一閃而過,並沒有意識到會出什麼差錯。

毛澤東已在書房裏等了一會兒了,客人才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外麵見客人走進書房,就趕緊打開主席身後的兩組燈,光從側麵約三米高的地方對射過來。光影交疊投在毛澤東和幾張相鄰的沙發上,光很明亮卻不直射人的臉部。層次、背景都出來了。總理也幾次抬頭觀察側麵的燈座。

杜修賢他們挺高興,覺得光線還不錯。兩分鍾很順利地拿了下來。退出書房杜修賢將開關關了,裏麵頓時暗了許多,但沙發旁邊立著落地燈,毛澤東和客人好像沒有什麼不良反應,隻有總理朝門口看了一眼。

門外留了一個記者在負責開門口的兩組燈,杜修賢等人先進去等會談結束,拍攝主席送客人的鏡頭。門外的這位記者從門縫裏看見主席站起了身,以為會談結束了,就趕緊將門口的燈打開,沒想到開錯了,開成主席身後的兩組燈,一慌,又忙把門口的兩組燈也給打開了。屋裏4組10盞800w的燈都開了,一片雪亮。拍電影和拍電視的人也沒注意光線強弱,以開燈為拍攝信號,打開機子突突直轉。杜修賢定睛一看,主席不是往門口走而是朝書架方向走去,可能是給外賓取書,這時燈亮了正合他老人家的意,他立在書架前從容不迫地選書。

杜修賢急得一步奔到門外想關掉兩組燈,手觸到開關又縮了回來,正在燈下取書的主席,眼睛怎能禁得起這一明一暗的刺激?再看看裏麵的人,嚇得他魂都飛了,個個臉被強光照得發白,在這種情況下,攝影和攝像肯定要曝光過度。主席咋還不離開書架?咋還不快送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