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感覺,應該就是聖光加持了,騎士們所受的、來源於神的厚愛,就是這樣一種飄渺的“感覺”。
阿諾因勉強放心。
他小小地咬了一口烤肉,在騎士先生吃完東西後正臉相對,“目不轉睛”的監視之下,慢慢地吃完了對他來說略有些多的分量,連說了好幾聲謝謝。
凱奧斯似乎不在意這些謝謝,也沒有回複什麼聖騎士該說的官方話語,隻是重新點燃了火爐,像是為了讓對方更安心一點吃這頓飯似的開口道:“你收拾一下房間。”然後便轉身回到了另一間屋子。
阿諾因連連點頭,然後想起他看不見,又出聲補了一句應答。他抬手搓了一下臉,看了看四周。
確實有一些不嚴重的積灰,很多雜物亂七八糟地擺在角落,看起來很占地方,應該是一些沒有用的老物件……但無論如何,能得到這樣一件事做,總歸為他緩解了一些吃白飯可能會被弄死的心理壓力。
他先把地板上剝皮削骨的血跡清理擦幹,再將周圍的家具積灰都擦拭處理掉,最後才收拾起雜物,處理這些奇奇怪怪的擺放。
阿諾因蹲在角落裏,把巫師袍的袖子上卷係起來,然後將那些看不清封皮的書一本本摞起來,從架子上把磨損得很嚴重的一些刊物按照發刊順序收好,就在他認真數發刊日期時,從架子上兩本書的中間,一個類似於半圓形的東西滾落了下來。
金屬跟地麵碰撞,啪嗒一聲。
阿諾因低下頭,將落了灰的金屬徽章從地上撿起來,另一手拿著抹布順手就擦了。塵灰抹除,露出徽章泛金的、血滴凝涸成暗紅的麵貌來。
他動作微頓,盯著上麵被染成暗紅的、荊棘條跟銀色騎士劍交叉的紋路圖樣,還有金子打造的徽章底。
禁魔騎士隊……
作為參與教會實驗的預備聖子,他不會不知道這支騎士隊的鼎鼎大名,隻不過,禁魔騎士隊的人全都已經死了。
十年前,整支騎士隊都因一股不可訴說不可言明的詭異力量死在了未知之地,即便有逃回來的人,也在短暫的一個月內接連暴斃,這件事成為了教會的隱秘之事,他也是學習宗教典籍的過程中意外知悉。
難道凱奧斯先生就是其中唯一幸存生還的那個人?還是說他也受到了同樣的詛咒?而那句“已死之人”,究竟是對於騎士隊戰友們的全軍覆沒深深愧疚、為此贖罪的言辭,還是因為凱奧斯先生本人就受到了未知的詛咒,一步步地邁向自知的死亡?
阿諾因思緒中斷,被燙到似的將禁魔騎士隊的徽章放了回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不管是哪種結果,都不是他能管的,騎士先生想要殺掉他,恐怕比殺掉一頭狼還要簡單。
少年為自己的無能感到了深深地疲憊。他放回徽章,謹慎地繼續打掃……這個架子上有殘缺的魔獸頭骨、隻剩下一半的徽章、被什麼東西咬碎了一個角的信……鑲嵌著紅寶石的水晶筆,擦劍的昂貴絲綢,奇怪魔物的羽毛……
阿諾因一路打掃下來,已經到了看什麼都麵不改色的地步,他猜測這是架子的右側都是凱奧斯先生擺放戰利品的地方,因為左邊明顯是騎士會用的東西,而右邊的魔物元素極其多,而且都是被斬殺的魔物。
少年踮起腳,把上方的架子也擦了一遍,從右側的邊緣摸到一個書本似的東西,他順手摸了起來,抹除封麵上積攢的灰塵。
沒有封麵圖文,也沒有熟悉的奧蘭語,上麵的字體排布詭異,明明是另一種陌生的語言,但阿諾因卻神奇地每一個字都能讀懂,他的腦子仿佛能自動理解這些詞彙。
上麵寫得是《新巫術曆七世紀最偉大的巫師莎琳娜的筆記!》
最後的感歎語氣是一個巫師語的通用符號。
阿諾因猛地愣住。
他死死地抓著這本筆記,眼前忽而浮現出凱奧斯先生穿著禁魔騎士隊的盔甲,手持長劍一把將巫師的黑袍子捅爛、鮮血四濺的畫麵。
但這也是他靠自己離開這座森林的唯一機會、是他不用受其他人強大力量的威脅、自主學習、接觸巫術的唯一機會。
他想起被聖光審判吞沒的黑色身影,想起那人從容翻書時眼鏡折射出的光,想起自己不顧一切逃出來的理由。
自由的活著。
為了自由,其次才是,為了活著。
阿諾因閉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幾次才將心跳穩住,他覺得自己像是做賊,但又完全無法抑製地,摩挲過上方巫師語的字體,忐忑、緩慢、而又緊張地翻開了筆記。
在他的身後,騎士所在的房間下方,木門接觸地麵的裂隙陰影之間,影子湧動成形,一隻漆黑的小觸手從影子裏抬起頭,在觸手頂端長出來一隻圓圓的眼睛,悄然無聲地盯著他。
盯著他的背影,盯著他手裏的書,也同時,盯著他周身親密環繞、幾乎將這個小家夥視為宿主、正常人卻什麼都看不到的光因子。